应璋没有告诉姜照的是,他虽然失去了那段记忆,但清醒过后,胸腔中仍沉淀着经久不散的压抑情绪。
绝望如决堤般的潮水向他涌来,一颗绞痛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掏出,扔在冰天雪地之中,千疮百孔。
疼痛与愤怒席卷了他的理智,而后是杀戮的快感遍及周身。
紧接着,是一切无可挽回的麻木充斥着他的那颗被搅拌得流血的心。
他以为自己已经体会过这世间最痛的恨。
可那日,像被刀割凌迟般悲痛翻腾的心脏,时刻提醒着他、警告着他,这场考试的古怪之处。
直到先前应璋追加的两道菜色便被店家呈了上来,安静的气氛才被打破。
“两位客官,这是你们要的炒时蔬和素炒鳝丝,请慢用!”
老人家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憨态可掬地笑着将两碟略显清淡的菜品放在两人面前。
“等等。”见老人转身欲走,应璋及时叫住他。
老人先是看了眼姜照,但姜照没有同他对视,而是自个郁闷地对新上的两道菜挑挑拣拣,神游天外。
老人又把目光挪向应璋,以为是应璋对菜不满意,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问道:“怎么了客官,是哪里有问题吗?”
应璋身体微微前倾,语调不疾不徐,神色沉稳:“店家多虑了。在下想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可供落脚的客栈?”
老人不由得再次觑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应璋眉目疏朗、冷若冰霜,一身玄色劲装,坐姿端正笔挺,哪怕身处破陋的环境之中,也仍然秉持着世家少主的一身矜贵气度,纤尘不染,隐隐藏着三分厚重,与这小小的破落食棚格格不入。
更像是打北边来的望城人士,老人思忖一瞬,而后客客气气地说:“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咱们这,不清楚咱们这地方的规矩。我们镇极少有外人留宿,自然也无人经营客栈。”
正捡起菜丝往嘴边送的姜照一顿,抬眸好奇道:“外人不留宿?可你们这儿是离望城最近的镇面,外人怎么会少?倘若有人晚上来,那他们又在哪儿休憩呢?”
聊到这儿,老人嘴角一僵,止不住地擦汗。
他为难地回道:“客官,实不相瞒,咱们这儿毕竟靠近望城,从前很是繁华……只不过,自从十几年前起,这儿便不断发生吃年轻人的怪事,这事儿一传出去,自然来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宁愿改道更远的路也不来这儿,久而久之,客栈也就荒废了。”
“吃人?!”姜照心头一跳,险些打翻饭碗,幸而被应璋眼疾手快地扶住。
老人再度瞟了一眼应璋,补充道:“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望城那般大,里头的人很少出来,也自然难知道。能来这儿的,大多都是要去望城的人,如非迫不得已,那些人往往不会来这,我听闻他们宁愿在外边荒山野岭的将就一晚,也不愿在镇上住。”
应璋淡淡地问:“既然如此,店家怎么不离开这儿?”
他的声线像沁了冰水般寒,听不出有什么波澜。
老人闻言摇摇头,唏嘘道:“因为这吃人的人啊,他不吃老人小孩,就专吃有本事的年轻人。我这把老骨头倒无所谓,但好几年前,我儿子儿媳都在这住,我担心这吃人的事儿早晚会落在他们头上,便将他们赶到外头了,等我孙儿长大些,也让他跟他爹娘一块离开。”
姜照脸色苍白一瞬,喉结一滚,问道:“那上一次吃人,是什么时候?”
老人支吾着陷入回忆之中,不多时,他叹了口气,而后絮絮叨叨道:
“上一次……哎,不少人都像我这般做,这两三年来,镇上已经没有年轻人了,孰料有个毛头小子,半年前说要来替咱们除了这吃人的妖怪,在这儿借住了两三日之后——死了,被吃得只剩一颗头。”
说到“死”这个字眼,他浑身一抖,面露忌惮之色。
姜照听得一愣一愣的,方才吃下的食物如今只觉味同嚼蜡。他越听越觉得周身发冷,寒气从脚底直往心上涌。
应璋瞥见姜照的神情,旋即面不改色地从深渊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木桌上,随后站起身道:“多谢款待。”
姜照晕乎乎地跟着站起来,轻飘飘地走了几步,像踩在棉花上。
老人却在此时喊住了他们:“诶,年轻人,你们还是趁早走吧,在哪儿都好,别在这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