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兀自熟睡的向萸,齐沐谦弯了眉头,勾出几分欢喜。“临州的来信?”
“是。”
齐沐谦接过册子。“行了,下去吧。”
从柜子里找出裁刀,裁开厚皮封面,自夹层里头抽出几张薄纸,飞快读过之后,心里想着先把先生们撤出后宫吧,能布置的先做处理,最后视线落在向萸脸庞,神色越发温柔。
带着《芙蓉华月》到床边,脱鞋、躺上去,一页一页慢慢翻阅,越看越觉兴味,这丫头不是普通的有才华,可惜没人帮上一把,否则早该扬名天下。
向萸还在睡,却无意识地朝熟悉的味道与体温靠进,当一段玉臂横过他的胸腹间时,他微微笑开,把手插入她后颈,一勾,将整个人圈进怀里。
她喜欢他的气味,他也喜欢她的,互相的、对等的喜欢。
沉稳的呼吸,甜甜软软的小身子,勾得他的睡虫蠢蠢欲动,早朝时分,面对一群蠢货的痛苦顿时获得纡解。
这世间有人善于谋权,有人善于行政,倘若行使权力的多是后者,那么就会国泰民安、百姓安康,反之,国家危矣。
大齐王朝至今尚未崩塌,只能说是祖先全力庇佑,之后祖先还会继续庇佑吗?还是放手任它毁灭呢?
想着想着,齐沐谦笑了。
如果是向萸,她会说重立新局比收拾残局更容易吧?
微眯起眼,配合她的呼吸,他向来睡得不好,浅眠也不易入睡,但是抱着她,全身放松,他竟然睡着了……
再吸一口他的气息,微微的甜香沁入心脾,味道很淡,如果不是靠得够近,就会被帝王专属的龙涎香给掩盖过去。她喜欢这个让人放松神经的味道,那个时候恰恰是因为这气味,安定了她的大脑神经,让没动过外科手术的她,放大胆量在黑衣男身上绣花……呃,不对,是缝伤。
向萸慵懒地伸个懒腰,等等靠得够近?她猛地抬头,目光盯着齐沐谦,他怎么会抱着自己?
还没上早朝?是罢朝吗?他又要被臭骂了?那她咧?会不会被栽上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罪名?
向萸直觉想推醒他,却见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疲惫吗?肯定,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啥事都不能做,唯一的工作是谨防暗算,怎能不心累?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到头?莫非只能熬着,熬到太后、丞相老到被阎王爷收走,熬到觊觎皇位的一个个遭受天谴?
可万一他没能熬得赢对手,反倒生生被熬死了呢?
要是不熬,正面与恶势力对抗会怎样?在兵力、朝堂掌控力、民心皆在对方手中的情况下,成功机率恐怕连百分之十都不到吧?那么最后一条路——放弃皇位,纵横江湖?
这条路表面上似乎更容易些,可是他冒险、花费大把力气,把名士大儒偷渡进宫教导自己,可不是为了快意江湖,对家国天下他也是有理想的吧?
何况他灰头土脸离开,百姓怎么办?朝廷怎么办?真要让杨家把大齐江山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何况皇帝这职位是终生制,不死不能退,想坐上龙椅的,怎能允许前任平安活着?
那么不熬、不对抗也不退,他还能做什么?头痛啊,她光想就累,而他身处当中,能够不累?
同情、心疼,她缩了缩身子,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细细的手臂滑到他后背轻轻拍哄,她用气音说:“辛苦了,不怕的,这条路我陪你。”
她捡起他掉在床边的《芙蓉华月》,好熟悉的书名,轻轻翻开,逐字细读,越读越……这是她写的呀!怎么会?
“好看吗?我觉得挺好。”头顶传来声音。
他醒了?猛地抬眼,对上他的眉。
其实他早醒了,在她张开眼睛那刻,装睡只是想知道,先醒来的她会做什么?怎么都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她把自己缩进他怀里,用气音告诉他要一路相陪,真是赚大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为解除她的尴尬,他善意说谎。“刚刚。”
向萸亮了亮眼睛、松口气,真心话这种东西可不能随泄漏。“这是我写的,你怎么会有我的手稿?”
“我买下向家屋宅,在里头找到这份手稿,我觉得很有可看性,就付梓成书,没想到卖得非常好,你有写话本子的天分。”
“那么,你给的那支玉簪也是在我家里拿的?”
“不是,那支玉簪你父亲带进宫了,他经常边雕琢边对我说,他的女儿有多可爱善良,多杰出优秀,除开朝政之外,你是他最喜欢的话题,每次他提及你都目光闪闪、表情灵动,我很清楚,你是他最大的骄傲。”
所以还没见过她,“向萸”二字就在他脑海里深烙,他常想,是身为父亲的太疼爱女儿,还是他的女儿真的那么惹人爱怜,现在他明白了,她确实有种气质,能吸引周遭的人喜爱。
“我爹很宠我。”
“向大人告诉我,失去妻儿那年,他对这世间感到无比厌倦,过去一心想在科举中脱颖而出,那段日子竟也想要放弃了。是你对他说:爹爹,你一定要参加科举入仕,因为天底下有千千万万像我这样的女孩,有无数像母亲、弟弟那样的可怜人等着你来保护。你还期盼他不仅要当好官,还要力争上游当大官,爬到坏人无法仰望的位置,才能主持天下正义,为万世开太平。”
停下话,侧眼看她,被赋予这样的高度期待,再颓废的人都会被她鼓吹出上进心吧!
她在笑,笑容里有着微微的悲凉。“那么多年了,爹爹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