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这种床榻的郭嘉颇感兴趣的上前观察,他发现床榻在向外延伸的时候会自主抬高高度,与原先的部分齐平,这样就可以保证睡在上面的人不会因为高度差而难受。郭嘉蜷指作拳轻敲床榻连接部位,不怎么能看懂其中关窍的他倒是猜到了床榻来历,“这是墨家的机关术?”
萧佚没有否认郭嘉的说法,脱靴后径直上了床榻。反身去整理萧平踢乱的被角时,郭嘉用同样的方式上了床榻,被褥挺大足够他们二人一同盖着,但这布枕只有一个,若他们二人共用的话距离太近,两人都会尴尬。
见萧佚还在照顾萧平,郭嘉思索一二忍痛将布枕放回原位,自己用外袍勉强折出一枕垫在脖子下面,就这么草草的睡下。而终于把萧平包好的萧佚回身就见郭嘉已经闭目,本还想谦让布枕的萧佚只能一簪熄灭烛火,和衣躺倒在床铺上缓缓睡去。
两人一夜好梦。
唯一精神不济的荀彧恍惚地端坐在桌前,萧佚府中座椅皆改为可令人垂足而坐的胡床,即使这样枯坐一夜荀彧的身体仍旧吃不消。但比起难受的身体,让他更彷徨的是书,是他花了一夜时间细细研读的书籍,是接受了这么多年的孔夫子思想与孟夫子思想的碰撞。
白日的微光透过窗棂打在桌上,方格状的日光恰好笼罩着书皮上那个‘封’字。
荀彧默然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书皮,抚平书页上的折痕。一个小小的动作令书籍移了位置,那抹阳光落在了书皮上的‘神’字,荀彧若有所悟的收回手。
恰逢此时屋外传来轻微的吱呀声,荀彧推开窗户见衣冠整洁的萧佚阖门入院,落脚轻柔地走向庖屋,荀彧估摸着应该是起来准备早食。这种事情荀彧多是交给府中侍从去做,萧佚府上从不招仆也不喜他人伺候,五六年来事事不假借他人之手,与寻常府中公子相比倒是所擅颇多。
虽然荀彧同样不擅长这些,即便他与萧佚是多年好友,也做不到在一旁默不作声等候好友一人备早食。缓慢起身的荀彧活动了一番久坐麻木的双腿,待行走无异之后同样悄开房门,悄悄来到庖屋。
庖屋内舀水入锅的萧佚用长勺拨弄着锅中烹煮的食物,白花花的精米漂浮在水上,随着长勺的搅拌清亮的米汤溢出,锅中的汤汁变得粘稠,米粒的清香味散发出来勾的人肚中馋虫直叫。
“清长,”荀彧轻敲门扉,他推开庖屋虚掩的房门,“你这手艺倒是一如之前美味。”
毫不惊讶的萧佚冲洗干净双手,收拾了碗筷出来。锅中热乎的米汤盛舀入碗,搭上一旁复蒸的笼饼,荀彧顿觉腹中叫这热食暖和不少,笼饼为面食倒也饱腹。
熄了柴火,又以盖覆在锅上,锅中余温可保证米汤一时半会不会凉透,用同样的方法对待笼饼,萧佚就不用担心那贪睡的二人醒来后只有一锅冷食。萧佚看着吃饱喝足的荀彧,难得提出了一次建议,“文若用完早食,何不与佚外出走走?”
不疑有他的荀彧颔首应下邀约。
二人结伴出行,说是外出走走,实际上还是蹭了荀彧那辆马车。两人端坐在马车中,听闻街边早市的声音滑过车帘,车夫驾驶着马车驱往萧佚所说之地。离那处越近越不可闻早间喧哗之声,只余一二柴火噼里啪啦作响,能听到的更多是周遭压抑不住的哭泣。
荀彧为之惊异,轻抬马车两旁起遮掩作用的竹帘,透过车厢四方的小窗看见外面的街景不复陈留城中的繁华。
泥路干硬,偶有凹陷处积水四周泥泞,往来之人习以为常跨过那处凹陷,行色匆匆的更是不管泥泞径直踩踏,溅起的泥水脏污了衣袍也不在意。路边种植的作物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收割作物的农民面黄肌瘦,挥舞着农具的手无力的隔断茎秆,跟随在身后捡拾的老妇招呼着自己的孩子驱赶想要偷食的动物和乞儿,这才勉力护下田中的粮食。
那些乞儿与驱赶的孩子不过垂髫之年,其中有孩子手中甚至抱着刚刚满月的婴儿,百家布拼起来的襁褓是婴儿唯一的衣物。
“……这”荀彧不忍的撇开视线,“此处距陈留多远?”
“不过三里地。”萧佚垂眸。
马车仍旧还在往前走。
离陈留越远,山野间的百姓愈发不好过。三里地的百姓尚还有农田维生,五里地之外的农田早已在战火中尽数毁坏,马蹄踏遍了农田,士兵百姓的尸首倒在农田上,干涸的血迹使这块土地散发出恶臭的腐臭味,半露的白骨又引来了野兽与恶鸟。惶惶度日的村民龟缩在不成样的房屋中,门口支起的炉灶中炖煮着一锅结了白块油脂的汤水。
满目疮痍,遍地干戈。
目睹此景的荀彧红了眼眶,他哀叹着奸贼误国祸乱苍生,为因此而饱受苦难的黎民百姓痛苦。
“今上刚即位,朝政把控董卓之手,暂不知其人。”萧佚注视着荀彧的双眼,向来淡然的眼神凌厉如刀,“然桓灵二帝骄奢淫逸、买爵鬻官,只顾享乐不顾天下安危,身为君王使令不行,使五官分而无常,法制虽设但私善行,国之所以危。”
又怎是贼子一人之过。
“臣不言君过。”荀彧幽然长叹,“今上年幼,多加教导,仍有挽回余地。”
“若其才能平庸,若其不堪大用,若其肖父呢。”萧佚遥遥指向半塌墙壁,那里有两夫妻正交换着怀中婴儿。
顺着萧佚所指方向看去,荀彧看见其中一对夫妻掩面哭泣而走,留在原地的那对夫妻可怜的拍了拍幼儿的襁褓,竟是合上襁褓教幼儿再也呼吸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