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截路,两人一直沉默。抵达目的地,自然是汪盐付的账。她问孙施惠,“你怎么说,是我预付师傅一百块,还是你自己解决?”准备就地解散。车里电台放着前段时间一部热播古装剧的大提琴独奏,旋律沉静又热烈,琴弓辗转里,像是有火星子往外迸发,或思念,或苦楚。“我那时候,你觉得可爱?”“什么?”“第一次见我。我一毛钱都没有的时候。”“反正比现在好点。”“汪盐,你知道爷爷留给我多少遗产吗?”“我怎么知道。”反正是她不敢想的数字罢了。汪盐多付了师傅一百块车费,要师傅送孙施惠回去,多的钱,算了,就当替他给的小费吧。外面的雪依旧没有停,汪盐推门下车来,没走几步,身后有摔车门的声音。孙施惠只穿着白色衬衫,拿着把直柄伞,萧薄地站在那里。他拍拍出租车车顶,招呼人家司机,可以走了。“嗳嗳嗳……”有人连嗳了好几下,两步冲回头,质问孙施惠,“你怎么下来了?钱呢,给你了吗?”“没有。”“孙施惠,你不搭早点说,请不要慷他人之慨好嘛!”“回头我还你!”尾音咬得重重的。“你当然要还。一百块!”汪盐说这话的时候,头发上全是雪。伞就在孙施惠手里,他也没有撑开。眼睁睁看着她“白了头”,他也一样。随即,他往前阔迈一步,说先到汪盐住处等会儿,通知老姚过来接他。汪盐还在耿耿于怀她的一百块,孙施惠一面不要人领,轻车熟路地往小区门洞里走;一面嫌她小气,“说还你就还你。”“呵,浪费大米和钱的人是要挨天打雷劈……”“我尿急,行不行!”有人突然高声,嚷得楼道的声控灯一径地亮了。这里是汪盐两年前租的,孙施惠来过一次,约饭后送她回家,他顺道上楼看看。那回就被厕所的门套撞到脑门过,这一回,他又没幸免。老房子阁楼改造的厕所间,汪敏行每次过来探女儿还得注意这矮门套的厕所呢,更何况人高马大的孙施惠。他低头进去的,却忘记弯腰低头出来。结实地一闷咚,汪盐在客厅里很不厚道地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孙施惠都扶着脑门不作声,阴恻恻的,汪盐以为他撞得不轻,也不敢再招惹他。“你不要紧吧?”某人撤开手,毫发无伤的样子,“你不笑就不要紧。”汪盐点头并走过来,好,她不笑。她让他出来,“我要用洗手间。”两个人侧身而过,房子的主人还惦记着他要回去的事,“手机在沙发上,你可以联络你的司机。”孙施惠得了她的允许,临时征用她的手机,他不用问不用猜,都知道锁屏密码:她的生日。手机解锁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络他司机。只把手机握在手心里,然后踱步去厨房冰箱里找水。矿泉水倒进热水壶里,嗡嗡的机烧动静。不多时,手心里的手机响了,跳闪的名字显示:秦(相亲)。捏住手机的人即刻挂断了。对方隔了一分钟,再打了过来。孙施惠刚泡好一杯茶,玻璃杯太烫,烫到他眉心起皱,他一没端热茶,二没拿起手机,只右划解屏,接通电话,并转为免提:“哪位?”对方清楚地愣了下,“我找汪小姐。”“她在洗澡,确切地说,在吐。喝多了。”“你是?”“不是陌生人,相反,知根知底,放心了吗?”对方沉默了下,不等那头反应,这头的人径直灭了通话。孙施惠仍旧把手机撂在厨房流理台上,端着那杯热茶来到卫生间门口,他刚才没有假话,汪盐确实在里头吐。外头的人敲了两声,她没应。孙施惠索性移开了门,里头的人蹲在马桶边,呕得眼泪都出来了。汪盐有些狼狈,催门口的人把门关上。岂料,孙施惠一步迈进来,如她愿,把门阖上了。人压迫性身高地站在汪盐脚边。把茶递给她,话却与茶无关,“你的相亲对象打电话给你了,不好意思,我没看清,以为老姚过来了,给你接了。”汪盐忍了一路,刚才催吐,现在反应还没过,一个劲地冲他摆手,她还想吐。不吐完,她晚上睡不舒坦。又撕心裂肺地呕了一回,身边人再次把茶递给她,她摇头,然后含糊地说,烫,不要。“我端到现在都没丢开手,你觉得能有多烫?”汪盐抬头看他。孙施惠嫌弃她,“吐干净再看我。”汪盐再也呕不出来东西了,她接过那杯茶,刚好能入口的热意,含一口漱口了,再想喝第二口的时候,孙施惠走到浴缸边沿坐下,嫌那浴帘子碍事,伸手打了个结,再垂首来,仿佛看她笑话般的,幽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