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他看向了裴彦,道:“当年我去吴郡,其实是因为先太子与我有书信往来,他原本就在信中与我讨论南边种种,他想用吴郡换我的三万大军,到时候联手北上。”顿了顿,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封陈年书信,交给了一旁的宝言,“这封信,陛下可以辨认是否是先太子的字迹。”宝言把书信上呈到了裴彦面前。裴彦打开信纸,果然看到了属于裴隽的字迹,上面的确是在与高丛商议共同出兵之事。“故而那时,我前往吴郡。”高丛看着裴彦的神色,继续说了下去,“先太子出意外时候,是我与他详谈之后,真正动手的人那时候就自裁当场,那人是穿了我东阳铠甲,却并非我东阳军中之人。”“但那时你甚至没有留下来,而是仓促离开了吴郡。”裴彦看着高丛,原本明朗的当年之事,似乎变得有些扑朔迷离。高丛目光闪烁了一会,沉默了片刻才看向了裴彦:“因那人身着了东阳铠甲的缘故,故而我不敢留。”“姑且当做你所说全为真。”裴彦眼睛微微眯了眯,“你手中有这封信,就能洗脱了你全部的嫌疑,那么为什么当年没有交给朕?”高丛没有能够回答。裴彦冷笑了一声,道:“这至少说明,你知道动手的是谁,并且在当年,你不认为这有什么告知朕的必要,你认为哪怕有朕这样的人一直记恨着想要杀你,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高丛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裴彦看着他,没什么耐心地摆了摆手,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朕不会逼迫你。方才朕说了,当年往事,现在朕不会与你追究。”“当年还有另一位联系了我。”高丛几乎仓促地开了口,“他说……此事不过年便会平定下来,只不过是意外罢了。”“是谁?”裴彦看着他。高丛握了握拳头,又看了看殿中诸人,迟疑着没有开口。裴彦摆了摆手示意殿中其他人都退下,然后才淡漠地笑了一声:“说吧,这里就只有你与朕二人了。”高丛又迟疑了许久,才道:“当初那位自称国舅。”裴彦眉头皱起来——说是意外,却又并不会让他有多吃惊。当年裴隽意外去世,的确朝中议论纷纷,那时候的确有人上奏说让裴襄重立太子。那时——他是齐王,但裴赟和裴彦两人都没能得到封号。一时间,他脑子里面竟然有些纷杂起来。高丛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低下头。“证据?”裴彦又问。高丛摇了摇头,道:“此事只是当年口信,再无证据……”“朕知道了。”裴彦轻笑了一声,靠在了一旁的凭几上,“当年之事,说起来也并非是与你毫无干系,不过看在朕已经接了你的降书的份上,朕不会与你太计较。”这句话足以让高丛感觉松了口气,他从席上站起来,跪在了地上,深深拜伏下去:“是我当年一念之差,陛下仁德。”“朕自认并非什么仁德之人。”裴彦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暂且就留在京中吧!”向稼和高丛离开隆庆宫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无论如何,对待高丛裴彦还是保留了应有的礼数,设宴款待,也算是摆出了姿态。对裴彦来说,高丛并不仅仅只是与裴隽意外有关联的人,更是交上了降表的东阳王——他必须摆出足够的宽容姿态,这样在征战北方时候,才可能会有不战而屈人之兵,才可能会有更多人前来投靠。在这些政事上,裴彦心中十分清醒,他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喝了酒,他感觉有些头昏脑涨。从正殿出来,他靠着栏杆站了,秋风中桂花的味道清雅。他看向了昭华殿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自己耳下那道几乎无法遮盖的红痕。云岚并不喜欢他。这个念头忽然从他心里冒出来。荒谬又嘲讽,他原本以为这世上至少有一个对他真心以待全无保留的人。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报答。可现实是这么讽刺,她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在她心中,在她眼里,他不过只是裴隽的替身罢了。大约算是报应,他初见云岚时候,想到的也是崔滟,眼里看到的也并非她本人。是因为从最初他的心便不诚,所以才有现在狰狞可怖的错爱。他心里生出可怕的念头。他想把云岚留在身边,哪怕是……哪怕只是把这个人留在身边也可以。他不可能和她分开的。这么多年下来,既然他都能完全忘记崔滟,心中只留下了她,难道在她心里,他便就永远只是裴隽的影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