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贴身侍卫秉烛夜谈,不知算不算意外之喜。
魏渊缩在被子里想。
但是无论怎样,右臂伤势痊愈这件事,明日便可顺理成章从满月、弦月口中说出去,乔妄亦可成为证人。
总归是不必再用左手书见人了,兴许过上几日,也不用成日与人划字而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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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今日受了什么触动,夜里,魏渊难得梦见江州旧事。
十岁上一个夏夜,阿耶还未下值,阿兄阿弟还未散学,天闷热得紧,阿娘和她坐在院里天井旁,大柳树下的那个石墩子上,打着扇子纳凉。
不知聊着什么,二人捧腹大笑,忽然,院中闯进一队皂衣人。
领头的那个伯伯,魏渊和阿娘都认得,算是阿耶的朋侪。
阿娘虽不问外事,可见此情景,本能有些畏惧,魏渊胆子大些,上前招呼伯伯,那伯伯却唇抿得紧紧,闭了闭眼,一挥手——
——永德元年,七月十三,魏氏满门下狱,家业全数抄处。
狱中酷刑熬人,阿兄叫生生折磨至死。
供词,上官要供词,咬死了此案牵涉重大,然可笑的是,魏家上下,连“此案”是何都不知。
酷吏的倒钩鞭一卷就是一片肉,几日下来,阿父身上已无好肉,只是吊着一口气喊“冤”。
阿娘已快哭瞎了眼。
同年秋后,魏家男丁七十余口全数处斩,女眷没入罪籍,阿耶的血浸透刑台,阿娘本就多病,入教坊司不过三月,便病重至死。
魏渊在梦见自己对着阿娘发誓时恍然惊醒,天光已经大亮,漏刻翻转,已经巳时了。
难得的噩梦,梦中血流成河,鲜血淋漓。
梦境逼真,醒来仿佛还能忆起跣足趟过父兄族人的头颅,死不瞑目的头颅时的哀恸——举家遭遇不测,亲人含冤而死,血光之灾,惨不忍睹。
魏氏七十四条人命仿佛一齐伏在她背上,阴言泣语像道道鞭子,染着血——
魏渊叹了口气,她多么想今日就把当年冤杀魏氏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日日都想。
可是前世……什么也不曾调查出来。
又想起当年自己失败的经历。
当年魏氏深陷冤狱,满门尽毁,魏渊没入教坊,始终不曾忘记翻案。
长到十五岁,魏渊成了琵琶大家,名动江淮,她以为自己有了查察旧事的资本,起初她意图接近的是宁刺史的长子,可后来,赎走她的却是刺史的幼子宁知善。
宁知善不聪明,为魏渊办事,很快就被宁刺史察觉,他保护魏渊的方式,是废了她,再把她像狗一样圈起来,以此来向他的父亲证明安全。
恶心。
静坐半晌,待一身冷汗都落下来,心跳也平复如初,魏渊才摇铃唤人。
自魏渊附身而来,因装作哑疾,便在床榻旁吊了一只金铃。
摇铃铃响,可今天推门的却不是满月,而是弦月。
依着魏渊这些日子的揣摩,但凡弦月如此急迫,必有坏事发生。
果然,弦月一张口便是:“殿下,今晨周将军来禀,那两名刺客……暴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