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字真好看,”梁珩说,“手也好看。”沈育面不改色,把某人垂涎三尺的脸推开。宋均很不能理解沈育,他喜欢文人,不喜欢文盲,沈育算是他看着长大,受他影响很深,原本也应是这样的人。但是沈育最近往储宫去得太勤了,让宋均怀疑他快成了太子的入幕之宾。宋均还曾问过沈矜,接近太子就是接近朝廷权力中心,放任沈育这样下去真的合适吗?沈矜不以为意:“随他去好了。爹做了太子少师,儿子走近些又何妨?”说担心也并非真的担心,宋均只是闲的无聊。先生做了太子少师,也无暇管他的功课修习,每天只能和下人一起打理庭院、洒扫清洁、投喂马、投喂先生和先生的儿子,偶尔去东西市逛逛,也没有师弟陪同。师弟天天陪太子,宋均十分眼红。“但你今天必得抽出空来,陪我办件事。”入秋后某天,宋均拦下将要出门的沈育。时值巧月,被盛夏煮沸的望都城已经清凉下来,秋意悄然爬上树梢枝头。瓜果成熟,兰菊取代芙蓉,成为新的颜色。“咱俩去趟霸城门,你来了就知道了。”宋均说。霸城门在南,与驰道相接,规格最高,共有六座城门。寻常日子里只开两道侧门,供百姓出入。沈育与宋均来到城门口,南军为了迎接不日将要到来的皇帝寿辰,巡查格外严厉。运送板车的一行人被拦下,要求检查运载的货物。板车货物用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又用绳索绑缚。沈育看见那行人,心中顿时敞亮,明白了宋均为什么叫他一起来。为首的是一七尺高个,绾一顶布巾,赤着肌肉结实的两只臂膀,看似做体力活的,然而臂膀皮肤又过于白皙。守卫放行,那人也瞧见了沈育与宋均,带队过来。“育哥儿,”那人吊儿郎当吹了声口哨,“均哥,好久不见。”沈育克制着喜悦的心情,拍拍他的赤膊。这人手臂光洁,脸上却有一道疤,擦过眼角,使他相貌颇有几分戾气,然而眉眼生得俊,倒也不甚妨碍。“穆哥,你怎么来了?!”沈育问。穆济河,那也是沈氏学塾的门生,不仅如此,还是所谓沈门七子之一,名气颇大。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里,就他一个体魄雄健,挽得剑花抡得棍棒,又是个逍遥洒脱的性子,安井坊里的姑娘没有不多看他两眼的。学塾里走得近的这七人,没事就喜欢互相叫哥。文人讲究谦逊低调,都管别人叫哥,管自己叫愚弟,轮到沈门七子,就变成了打趣揶揄。穆济河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给你送石头来了。”那板车上绑的原来是梁珩心心念念多日的嶂山神眼。“还有我呢,我也来瞧瞧皇帝过生辰的热闹!”穆济河身后又钻出一人,矮了一个头,刚到穆济河肩膀,先前被挡了个严实,沈育与宋均完全没看见。这人就很典型了,又白又瘦,一根带子勒得细腰不盈一握,脚步虚浮,手臂无力,不消说,定是终年在不见天日的学塾里一坐坐一天的结果。但他笑起来眼睛弯弯,唇边酒窝小巧,还管什么弱不禁风,好看就对了。“晏然,”宋均笑起来,摸摸那少年脑袋,对着学塾里年纪小的,他都颇有父兄风范,“你怎么也跟着赶路,风餐露宿的多折腾人。”“有穆济河照看我呢,没吃苦。”晏然说。一行人推着板车回西闾里沈家,王城百姓迎来送往,没人知道这辆不起眼的板车上绑着即将荣登帝王宝殿的山神眼。今日学生抵望都城,沈矜特给沈育批了假,已先走一步赴储宫讲学,家中空无一人。将山神眼卸在东院,遮盖的布匹撤下,丑石现于天光。约莫一丈之高,五尺之宽,石皮在沦为压井石的落魄岁月中布满斑驳的青苔,然而日光一照,绝世珍宝的气度便顷刻显现,从那丑石的中心散发出莹然光彩,只眼珠大小的一点宝光,流溢出层层晕彩。沈育以手拂去石面青苔,亮出圆润光洁的石眼。“我早就觉得咱家这丑石是个宝,”晏然感叹道,“如今竟然能入皇家宝库。”穆济河抱臂而立,语气略轻鄙:“一块山石罢了,达官显贵金银琉璃玛瑙玉珠玩腻了,偶尔也想尝尝糠咽菜。”二协剑为了招待两位远道而来的同门,宋均还特意请教了邓飏,在东市买到了广受好评的酱肉、煎鱼、蜜火腿并鸡粥等。肥鸡一只,脯肉去皮细刮,鸡架熬汤,加细米粉、火腿屑、松子肉,捣碎与鸡汤同炖,起锅放葱、姜,浇鸡油。香味飘出多远,买粥的队伍就排了多长,鲜美得叫人能把舌头也吞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