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清冷,奉常怕稚唯这般未成年的孩子在这种特殊地方会“掉魂”,不允许她夜里独住,因此稚唯经常在晚上撞见同屋的侍女握着木牌小声祈祷。
虽然稚唯不信鬼神仙佛,但常言道,来都来了。
而且,哪怕她不需要,可夏翁夏媪和夏子推都是这方世界的人,祈福总没坏处。
在具有“事死如事生”认知的人眼中,斋宫代表着香火不断,有人供奉就代表着死后不会沦为孤魂野鬼。
一般黔首哪有机会“碰瓷”国家祭祀,就连辛夷都忍不住参与其中,稚唯觉得自己不能不合群。
只要别傻心眼到把自己的祭、祁内容大声说出来让别人知道,连奉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倒不是因为奉常、太祝等人心善,而是在他们眼里,只有规格完整、仪式正确的祭祀才会起作用。
其他行为不过是一场低劣而无用的心理安慰。
稚唯从不觉得心理安慰是无用的,尤其是她很清楚,即使她给出疾病诊断和治疗意见,大多数宫人根本没有时间和金钱去治病。
她能一视同仁给出病历已是最大的努力,甚至于连“一视同仁”都是有限制的——最底层的隶臣妾并不在此列。
一是居住斋宫时间短,稚唯做不到面面俱到;二是身份差距太大,她若主动去给隶臣妾看诊,那其他官吏乃至宫人很可能看都不看她给的病历就直接扔火盆里烧掉。
原因很简单。
他们和隶臣妾、刑徒不是同一类人,怎么能够拥有一样的待遇?
他们不会觉得稚唯心善,只会觉得稚唯是轻视他们。
于是,在斋宫行走自由、但因个子矮视角偏低的稚唯,只要瞄到有人在干活时低着头面向祭台在偷偷祈祷,只会选择装作看不见。
或许有时候身体比内心更诚实。
住在斋宫时稚唯自觉适应良好,心情平和,然而当真正离开那个地方,她发自内心得舒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她是不喜欢那地方的。
只是稚唯没想到这宫里还有地方
令她更不喜欢。
当收到胡亥的“求救信”时,稚唯才和辛夷把几l天没住的房间大致清扫干净,防尘口罩都还没摘,辛夷因踩着梯子在扫窗棱,只能看着那冒冒失失来送信的仆役一溜烟消失,错失拦下他的机会。
二人隔空对视一眼,满头雾水。
辛夷跳下梯子,直言道:“这肯定是假的。这里是咸阳宫,少公子能有什么危险?就算有,宫中侍卫、郎官又不是死的。”
稚唯摘掉口罩,边洗手边笑道:“我也不觉得我比蒙卿这个郎中令还要能干。”
辛夷仔细看了看纸条的内容,难得露出茫然之色:“这地方我怎么没印象?感觉这么陌生……”
稚唯好奇问:“辛夷竟也不知道?”
这混小子到底是想把她引到哪里去啊?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不该去、去了就是死的宫中禁地吧?
辛夷摇摇头,含糊回道:“宫中没什么禁地,只有几l处封锁的宫殿比较荒芜,少有人去……但陛下并没有设为禁地。”
秦始皇亲政前后的历史大事就那几l件,涉及宫中的更是少之又少,随便触碰哪个都是敏感话题,因此稚唯对辛夷的话压根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她思付再三,觉得胡亥不至于在咸阳宫中弄死她,他也没那个能耐,干脆拍板道:“去看看吧。”
“那奴带点东西。”
辛夷拍拍手,背对稚唯快速从自己房间翻出什么东西塞进袖、腰间。
稚唯在门外等她,看得眼皮直跳。
“……你这?”
稚唯欲言又止。
“女官放心,辛夷有特令,”侍女抿着唇,淡定笑道,“就算被郎中令查到也没关系的。”
稚唯:“……?”
什么特令?谁的特令?
稚唯面色复杂道:“让你跟着我,真是屈才了。”
辛夷一板一眼回道:“随侍女官是陛下的命令,没有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