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者很关注这个因他们而产生的事物的发展。表面上看,新教的出现和传播确实有利于工业联盟的对外扩张,因此联盟人时常被认为是这一浪潮的背后推动者,但对解放者本身来说,新教却不是他们的助力,而是他们强有力的竞争者。如果解放者不能克服自己的傲慢心态和工作上的种种缺点,同最多数的人民建立起紧密的联系,为在精神的世界将他们在现实失去的领土夺回而改变了自己面貌的宗教就会将一切归功于神的恩赐,让人们继续相信这都是“神的安排”,任何形式的斗争都毫无必要,并将解放者将已经被他们逐步挤走的贵族阶层等同起来。
比起轻易就能动摇和摧毁的贵族阶层,宗教有深厚的基础和更适应环境的柔软身段,它虽然无形无质,却是旧世界的人类认识世界的根基,即使解放者也不能完全消除它在他们思想中留下的烙印——这一点比较曲折地体现在以云深为代表的诸联盟创始人的个人权威上。斯卡在联盟内兽人群体中的地位已经不必多说,他在外部环境的行事也堪称顺风顺水,术师从不离开联盟,他便成了人们唯一能够见到的联盟领袖,于是至少在贵族群体中,人族对兽族的敌视和畏怖变成了吹捧和依附。
新教的传播也在客观上加速了遗族在西方大陆的地位的改变,但所有人都知道工业联盟之所以能够存在的根本核心是什么,即使减弱了宣传,凡有术师署名文章的报刊和书籍印量总是最高的,即使语言和文字完全不通,在一些解放者并未直接施加影响的地区,都出现了将教士和普通民众这类印刷品取代宗教用品进行供奉的现象。
在主要是云深的推动下,联盟的报刊和广播向联盟几乎所有高级干部都约了专稿,并做成专题与战争报道共同在联盟内部播送。
理所当然地,范天澜也在行列之中,他写了两篇文章,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正在进行的工作和他过去的工作成绩,这两篇文章获得了不小的反响。
他论述的题目分别是文明能否跨阶段发展和为何要改造农业社会。
但反响最大的还是云深所写的系列文章。
范天澜那两篇文章不只是写给联盟人,也是写给那些因为受到种种刺激而意图改良社会提升国力的统治者们,以及以封建统治者的方式思考的人看的。虽然对其中尖锐之处有所润色,这两篇文章对联盟外许多读者的冲击仍是极大的,这大概是首次有联盟的高级干部以如此直接得堪称冷峻的方式,向仍将工业联盟视为“奇观”“特例”的那些人指明,联盟的成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它的出现固然超前,并有外部因素的帮助,却一切始终遵循客观规律,解放者以自身投入于广泛的社会实践,证实了新事物强大的生命力和旧秩序必然的末路终局。
人们对“术师”的文章并不算陌生,作为工业联盟的最高领导者,他的书面报告,他的批示,他起草的草案……串联起了工业联盟的发展过程。然而这次这些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文章,对许多人来说仍然造成了强烈的震动。在这些文章里,“术师”首次公开承认了自己异乡异客的身份,阐述了他建立工业联盟和解放者的过程,联盟每一次重大变革时他所作的决策,列举了工业联盟发展期间受到的种种外部援助。他总结了联盟的现状,对第二次裂隙战争的前景作出了预测,展望了人类整体的未来。
同过去登载在报刊等上的其他文章一样,他的笔调诚恳,用词朴素,只论整体,从不论自己个人的功绩,不同于过往那些理论文章的是,这篇文章是他首次对自己在这个世界所走的道路进行全面总结。他总结自己能在这个世界有所成就的最重要以及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团结了最广大多数的人民。
人民不是一个悬浮于口头纸上的名词,也不是因为物质的稍有改善就感恩戴德,所以任由驱遣的工具。他们总体上非常缺乏教育和好的组织,是人类社会得以运转的基础,却从来受到沉重的压榨和得不到任何尊重,许多人认为他们生来便愚昧而麻木,但事实并非如此。工业联盟最富于组织性的代表解放者便是从地位最卑下的群体及不可接触者之中诞生,他们自身的经历及他们工作的成果都历历证明,这世上并无生来的奴隶,即使是后天的奴隶,在他们解脱了身体和精神的枷锁之后,藏于麻木面具之下的生动而真实的感情便显露了出来。
解放者之所以到目前为止都是无往而不胜,并非天神忽悠,抑或骗局高明。难有一个骗局能持续十几年,还能从欺骗百千人到千万甚至万万人都毫无破绽。解放者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在事实接受联盟内外无数眼睛的审视和检阅,纵使解放者连自己也骗过,他们创造的物质财富却绝无虚假。这些数量庞大的物质财富不是用在他们自己的身上,而是用在了改善最贫困、最需要帮助的人的境地上。
无论战争还是和平时期,工业联盟永远要走也只能走依靠最广大人民的道路。这条没有终点的道路所指的方向,解放者为之奋斗的美好前景,不是建立一个超地域的人类帝国,实现术师个人或者解放者这一群体无上的权利和地位。他们既是站在人群之中,又是走在人群前方,只有这样的地位,才能让他们前往不再有贫穷和饥饿,也不再有人压迫人的光明的未来。
云深的这些文章之所以影响广大,并不只是因为这是“术师”署名,在所有联盟宣传渠道上发表的重磅内容。工业联盟经过十几年的发展,虽然作为一个国家它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算得上非常短暂,却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否认它的强大了。它当然不是完美的,有许多可见和不可见的问题,但总体来说,使工业联盟所以,作为一种被移植过来并生长良好的新事物,体现出了一种不加修剪也能茂密成林的强大生命力。解放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是工业联盟中选拔出来的最进步、共同理想最坚定、最有组织性的群体,能力和成绩有目共睹,但即使在这个群体当中,也从来不缺乏有人将努力工作视为一种向“术师”奉献的修行,他们个人和集体的成功的根源是因为“术师”永远正确。他们有一种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被鼓励过却从未消失过的殉道的狂热。他们虽然不会像贵族阶层一样将“下等人”当做智力低下的牛马,却也认为自己的作为是在对他们进行高尚的拯救,虽然这些“被拯救”的群体很快就能以他们方式对联盟的发展作出贡献,有些特别优秀的还会加入他们的行列之中,但总体上,这些思想仍带着明显旧日痕迹的解放者始终认为,如果没有自上而下的指导,无论他们自己还是这些“被拯救的人”,都没有自发创造任何新事物的能力。
“术师”的系列文章认为,这些都是错误的思想,而它们导致的对联盟政策的理解偏差已经造成了许多工作的问题,解放者正在从联盟直接控制的有限区域走向更广大的世界,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转折,时代的机遇对他们的工作提出了更多更高的要求,他们要克服自己的缺点,在内部进行风气整顿和深入教育。
他们必须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不要成为短暂的时代逆流。
对那些在解放者的社会改造过程中感到了自身存在危机的统治者来说,比起范天澜那两篇文章带来的威胁,“术师”的文章反而有些不痛不痒了,虽然在他描述的那条从未有人走过的理想道路向奴隶和贱民都敞开位置,却没有将他们这些在过去的长久岁月一直都是人类精华的人群列入其中确实令人难以接受,尤其是他自成逻辑的种种言论虽然对他的臣民及联盟外的平民有相当的蛊惑之力,令他们再次感到这确实是一名异界来客。
但他们依旧不认为“术师”所领导的工业联盟最终会将他们这个阶层挤出统治序列。
因为他们很难相信有人在刚刚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计划要同整个世界为敌,国王和贵族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不可或缺这一点从未有过一日的一丝怀疑,他们认为他们绝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灭消亡。何况他们当中的许多代表人物同工业联盟有很深刻的利益捆绑。
作为同盟盟主,工业联盟的一切决策都是公开的,并获得了主要盟友的赞同投票,虽然这个过程不可避免地运用了一些必要的技巧和手段,在工业联盟有效地运用了这些策略之后,许多同盟国家的国王、实权大臣及富有领主以他们所拥有的财产和部分土地为原始资本,大量投入到工业联盟为建设四大战区及大陆交通网而设立的种种商业资产机构当中,不仅从这些投资行为中获得丰厚而稳定的回报,并且能够换来他们在工业联盟内的优越地位。
他们不只是联盟的盟友,也是同联盟内统治阶层的平起平坐的朋友。
这些信念坚定的国王和贵族用自己的成功榜样来劝说那些对未来感到畏惧的人们放下心防,工业联盟展现出来的力量证实了它在战争的帮助下成为一个超人类帝国是有现实基础的,在这个庞然大物的吸引下,传统的统治秩序正在改变,贵族阶层也应当转变自己的顾念,他们不必非得同土地死死绑定,让自己只能束缚在狭小的地域,而应当前往更广阔的未来——有什么加入到这个超人类帝国之中,完全摆脱,,那那些只能出产粮食的,“术师”需要营造一个崇高的形象,但他绝对无法不依靠贵族这个最有智慧和力量的阶层,而去依靠那些只能在这个伟大帝国内才能有良好生活的所谓“人民”实现他的目标。
稍安勿躁,难道没有看到他们的财富和名望正在一日日增长吗?
但对人类自卫同盟外部的的国家和地区,尤其是早已将工业联盟视为祸乱之源的神圣联盟来说,他们关注这个国家的一切动向,完全不认为“术师”的文章只是为了蛊惑更多的人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马前卒,虽然他们也同样不相信他所说的光明未来,却认为是“术师”这个以一己之力动摇了世界秩序的男人要夺取宗教根基的宣言。
血与火的战争的间隙里,无声的信仰战争正在进行,并呈现出上层和下层的泾渭分明。
范天澜从自己的力量增长中看到了这场战争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