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还在稻妻那边正沉着脸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巴尔泽布相处呢,忽然之间就察觉到了熟悉的世界跳跃感,天旋地转之间,映入眼帘的却是方才的那一幕。
足矣让他身为人偶的血液倒流的画面。
想到少女的唇角贴近那少年仙人的面庞的那个场景,散兵忽然之间就忘却了方才暗暗告知自己莫要与小呆瓜计较的意思,他扬起一边的唇角,不轻不重的笑了笑,随后俯身下来,望着一脸迷离,正在啃魈手腕的少女。
“悠依。”他问:“我是谁?”
“咕……”她松开嘴巴,而魈也顺势俯身,给她借了一个力没有让她直接摔下去,她一屁股赖在了地上,坐在房间松松软软的地毯上,少女几l日穿着一袭居家会客的连衣百褶裙,纯白色的裙摆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延展开来,她歪了歪头,迷迷糊糊的盯着居高临下的俯身望着自己的人偶少年看。
意识迷茫之间,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魈也半跪了下来,给予了即将像一块橡皮泥一样赖在地上的少女一个支撑,双手放在她的肩侧以下,像是小心翼翼的轻轻抱起洋娃娃一般,尝试将她扶正。
魈想,她实在是太纤瘦了,就像是四肢一碰就断的人偶娃娃。
背后是清心与杏仁豆腐的香气,面前是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引诱人沉溺在其中的深邃紫晶色眼睛。
仙人少年的鬓发扫过自己的颈窝,很痒,女孩有些不悦的蹙起眉,轻轻缩了缩脖子,面前少年樱色的唇瓣一张一合,问出来的问题却没有过她的脑子。
于是她抬起手掌,手掌轻轻贴在了少年的右脸侧边,攀扶着摸了摸他的面庞。
她的表情愣愣的,傻傻的,答非所问道:“……你也好漂亮呀。”
散兵气极反笑,笑是因为她开口便夸奖自己漂亮,不悦自然是因为她的口中方才的那句“也”。
“嗯?也?”散兵他抬起手,指尖缓缓靠近,最后无视了面前仙人少年有些不赞许的目光,撩起她的一缕凌乱的长发,缓缓用三指梳匀称。
“原来如此,在悠依的眼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很多漂亮的人呢。”虽然道理他都懂,可他仍旧克制不住用这种好似咏叹的语气,对面前的小傻瓜阴阳怪气的叹道:“除了我以外,悠依到底还有多少喜欢的人呢?我很好奇呀。”
人偶白皙到透明的指尖轻轻从她的鬓发滑落至发梢,他虽然带着笑意,确实几l乎咬牙切齿的问出来了这句话。
“……阿奇先生。”在少女的身后予以她支撑的魈轻声唤道,似乎寓意制止他。
“嗯?除了她以外,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用这个名字这样称呼我呢。”散兵面上带着礼貌的浅笑,却一眼望不到眼底:“这位魈上仙,请你唤我国崩就好。”
“国崩先生,我想……她误服了致幻的蘑菇,现在定然已经十分疲惫了,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才是。”
少年仙人的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波澜,颇为云淡风轻,可平白透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架势。
“……哦?”散兵的神色在此刻晦暗不明,他终于抬眼正色的望向面前的少年仙人,沉默几l秒之后,他笑的几l乎花枝乱颤:“哦呀,你说的没错,悠依她现在确实需要休息了呢,魈。哥。哥。”
他特意将“魈哥哥”这个词汇咬了一句重音,这让魈平日不太会有神色起伏变幻的表情,都微微的变了变。
少年仙人的金瞳忽的透出了几l抹寒意。
“抱歉。”魈说道:“我也不希望有除她以外的人,用这种话语去称呼我。”
“还有——”
他一手便握住了作势想要上前捧起少女脸颊的散兵的手腕,力气并不重,而眼底用淡漠掩饰着的情绪也终于翻滚了起来。
“也劳烦你,不要在她生病的时候……”
“乘人之危么?还是因为这样的接触,冒犯到她?”
散兵的面庞上展露了耐人寻味的一笑,他替面前的魈将他险些脱口而出的想说的话语给提前说了出来,随即他侧着眼望着懵懵懂懂摇摇晃晃的少女,明明是敬语,却话里有话道:“嘛,魈上仙,谁知道呢?”
“也许我与悠依,我们平日里是习惯用这样的方式亲昵的……这是如同家人一般自然的互动呢?”
他特意将家人一词也咬的极重,就像一只竖起尾巴全面备战状态下的小黑猫,面上虽不显山露水,实际却有些锐利的与眼前的少年仙人对峙着。
“毕竟……她也很喜欢我,不是吗?”散兵敛眸一笑,还不忘补充:“是啊,她口中的喜欢,不过是对朋友的喜欢,对家人的喜欢……啊,我当然明白,悠依她还是个孩子。”
他就这样滴水不漏的将魈方才几l度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全部推了回去,二人的目光在无声的对视之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交锋。
“啊。”少年仙人察觉到女孩往后仰躺了一下,那孱弱的身躯距离自己更近了,他仿佛是说出心中想说的话语,又像是为了将散兵的话语重复一遍一般:“只是个孩子。”
虽然仙人的年龄不可与人类的年龄相提并论,寿命论也永远是个无法跨越的鸿沟。
在第一次见面时,她是只会缩在帝君身后的懵懂女孩,会黏在他的身后,唤他为魈哥哥;在久别重逢之时,她已经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窈窕少女,她忽然改了口,不再喊自己哥哥了,却仍旧与曾经那般黏着他。
可无论少女变成了什么模样,他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少年仙人,在业障的影响减少为趋近为零的情况下,夜叉一族的寿命便会漫长到让人类难以置信。
魈曾经想象过,他会在未来一次又一次的重逢之中,以朋友,家人,甚至长辈的视觉,欣慰的看着这位突然之间闯进他生活之中的少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有自己的伴侣,家人,甚至后代……
可他逐渐意识到了,他根本做不到。
尤其是在她跌下悬崖却被自己接住时,她一次又一次的遭遇性命危机时,她无数次的牵着自己的手,让他察觉到万籁俱寂,能有一丝喘息的时间之时,她邀请自己去她的世界做客时,她的世界的混账家族出言要与她定下婚约时……
根本就做不到,用局外之人或是旁观者的角度,如此目送着她缓缓长大,就那样过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