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宵脸上的笑容很淡。在他人眼里,这张脸有种格格不入又清贵的东方气质,哪怕他的人生与矜贵二字并无关系。听着他们的戏谑谈笑,宁一宵心中冷眼旁观,面上却笑着,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感。他很清楚,这些表面奉承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在私底下对他施以讥讽。攀龙附凤,曲意逢迎,手腕精明,这些词他私底下听得太多。这场宴会的主人和实际组织者——琼斯先生却只是笑盈盈看着其他人说话,偶尔对宁一宵聊上一两句,谈论他们公司即将落地的新产品。这位商业巨擘看起来很亲切,但不笑时,又有种不怒自威的严肃。晚宴上,宁一宵几乎没怎么进食,只吃了几口牛排,其余时间全用来与几位投资人交谈,聊理念,聊计划,聊未来版图,为公司迫在眉睫的c轮融资做推进。他语速不疾不徐,沉稳而自信。只是在中途,其中一位投资人扯了句别的话题,却一针见血。“shaw,你今天看起来很脸色不太好,昨天我见你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发生什么了吗?”宁一宵微微出怔,随后笑了笑。“没有,可能是最近工作时间太长,看起来比较憔悴吧。”餐后,侍应生为他们上了甜点,声称是西雅图最高品质的甜点师出品的樱桃杏仁巴伐露斯。端上来时,宁一宵始终凝视着蛋糕上点缀的樱桃,但并不打算吃。“shaw?”琼斯先生甚至发现了他的出神,“试试这个,你会喜欢的。”宁一宵应了一声,拿起一旁的叉子,只刮了一小块,还特意避开了顶端晶莹漂亮的酒渍樱桃。晚宴结束之后,他留下来和琼斯先生谈话,对方对他提了一些很有帮助的建议,而有关私人生活的一概不谈,只让他保重身体。“我会的。”从晚宴的酒店离开,朱莉见他没有驱车,提出顺路送他回酒店的邀请,但被宁一宵婉拒。大约是很少遇到这么不识趣的,朱莉愣了半天,才想起升起驾驶座的车窗。“那就祝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宁一宵独自步行在西雅图寒冷陌生的街道,雪越下越大,似乎不打算停。他想起方才晚宴上旁人说的,希望雪别下太大,否则明天就要罢工了。真是个脆弱的城市,一夜的雪就会让它停摆。他忽然地有些羡慕,脚步在一间便利店门前停留。挣扎了几秒,宁一宵还是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手上握了包万宝路,还有一份消毒湿巾,借了店里的打火机,走到室外坐下。夏天用来遮阳的伞盖被遗留在冬天,躲避在下面的桌椅都没有落雪。很久没有买这款烟,包装似乎又变了,不再是某人口中的“极光”,只是很普通的黑色与蓝色。刚叼了一支点燃,宁一宵就接到了景明的电话。“在哪儿呢?结束了吗?”宁一宵呼出一口烟,白色的烟雾缭绕在眼前。酒精在手的皮肤上蒸发,很凉,带着一些刺痛,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懒散,“不参加还这么关心?”“我懒得去,麻烦。”听他的中文腔调宁一宵始终觉得怪,“你还是说英文吧。”景明是他在s大读书时就认识的朋友,很合拍,真正的欧亚混血,爸爸是法裔房地产商人,妈妈是华裔,搞制药的女强人,当初如果没有这个一头热的富二代当天使投资人,宁一宵的创业之路起步不会这么快。虽然是个土生土长加州人,但他特别喜欢中国文化,当初就是因为宁一宵是中国人才主动交友,还给自己千挑万选在《岳阳楼记》里挑了个中文名,不许朋友叫他ka,鼓动所有人叫他“景明”,弄得身边一些美国朋友舌头都捋不直,平时和宁一宵说话一定要说中文,还照着相声学了京腔,觉得特别带劲。“我不,你在干嘛?”景明不换英文,甚至还故意带了些尚不成熟的京腔。“抽烟。”景明就像抓住什么把柄一样,语气都高昂起来,“不是要戒烟?居然复吸了?”宁一宵嗯了一声,“今天有点难受,想抽。”景明长叹一声,“按我说你干脆别戒了,抽了能怎么样,又不是明天就会死。再说了,人一辈子就这么长,像你这种除了工作什么都不干的人,总得有个消遣的途径吧。”宁一宵没听进去几个字,只安静地抽烟,在不合时节的阳伞下吐出灰白的烟雾。“工作狂真可怕,我看你唯一的休息活动,就是回家盯着你那个小猫玩偶发呆……”宁一宵很突兀地打断,起身,“我回去了。”“哎哎哎,回哪儿?”景明没什么眼力见,也不觉得有什么,又问,“对了我等会儿要参加个聚会,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