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翊往男人那儿看了看,男人正板着脸坐在灵堂里唯一摆着的一把竹椅上,冷漠地看着进来的送葬队围在木棺旁边打量。“女儿都没了,他还惦记着学校那点赔偿款呢?”程翊也皱着眉,放低了声音。“啊,要么说他不是东西呢。人嘴上张口闭口都是钱,就没提他姑娘半句,周婷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这么一个爹。”蒋棠棠气愤不已。屋里一番嘈杂的交谈过后,吹唢呐的师傅倏地将唢呐吹出一声高亢却没有调子的长音。伴随着送葬队一声嘹亮的“起棺”,丧乐再度响起,这次的乐曲显然比刚才来时的旋律更为婉转绵长,从调子里就透出一股子催人泪下的悲伤。“1,2,3——”八个青年高喝一声,一齐使力,将灵堂中央的一口木棺抬起,周婷的爸爸起身披上丧服,脸上带着假模假样的悲怆,捧起桌上女儿的遗照,等主事人在门前高高撒下一把纸钱,喊了句“出门”,他便走到棺前,为抬棺队的青年开道。不料棺材才刚抬出门,屋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哭嚎。老人蹒跚着迈出门槛,紧紧扒住抬起的棺材嚎啕大哭起来,浑浊的眼泪从老人的眼眶中流淌下来,在木棺上洇出几圈泪痕,嘴里含糊地悲嚎着:“婷婷啊,我的婷婷……”沉重的棺材几人抬得本就吃力,再加上一位老人的重量,几个抬棺的年轻人有些吃不消了。最前面的人喏喏地叫了声“周哥”,周婷的爸爸脸色有些难看,走过来对父亲说:“爹,婷婷该走了,一会儿别再误了时候……”“走,走哪个去?婷婷在的时候没见你回来看过,现在人没了,你在这里催……”周婷的小姑搀扶着嚎啕痛哭的老人,冷着脸啐他,“假惺惺。”周婷的父亲被骂得涨红了脸,抬手指着周婷的小姑,瞪着眼睛一脸得凶神恶煞:“周静我告诉你,这个家还没你说话的份儿!”周婷的小姑毫不怯懦,冷哼一声:“难道就有你说话的份儿了?要不是为了钱你今天恐怕都不会回来吧,你还记得你闺女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了在哪儿上学吗?”男人有些难堪,气急败坏地推搡了她一把,却没注意到她正挽着老人的胳膊。老人本就悲怆欲绝,哭得几乎没了力气,被她踉跄着往后带了一把,腿一软跌倒在地上。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大姑冲上来扶住老人:“爸!周辉你干什么!”男人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说:“我干什么,你问问周静想干什么!”“没事儿吧,爸?”周婷的小姑也忙过去看摔倒的老人,老人半个身子躺在地上,哭得有点喘不上气,一双浑浊的雾灰色眼睛模糊得像是装了两块磨砂玻璃,搭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小姑夫看不下去,愤怒地冲上前去一把拽住男人的衣领,扬手就是一拳。场面一度混乱起来,拉架的凑热闹的硬着往门口挤,抬棺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灵堂一时之间被人挤得满满当当。程翊的眼皮却突地一跳。原本半压在坐垫下的纸钱飘了出来,落在角落里不动了,紧接着一道虚透缥缈的人影从铜钱模样的纸钱中钻了出来,蓦地朝着倒在地上的老人扑了过去。临近晌午,外面的日头正旺,火辣的日光对于她这一小缕魂来说威力完全不亚于燃魂咒。程翊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本就单薄的影子轮廓愈发模糊起来。他心头一惊,猛地挤开面前的人冲进厅堂里,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要!”“唉程翊!你干什么去啊!”蒋棠棠在后面着急地叫他,也跟着挤进去,“麻烦让一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程翊两指间捏着一张黄色的符篆,抬手对着老人身侧白茫茫的一片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的魂魄捞了一把,手却径直穿过了周婷逐渐消散的身体。程翊慌了,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束灵袋,不管不顾地冲她喊道:“快回来!”那缕已近茫白的烟魂约莫半人高,如同跪立着,像是听不到程翊的声音,安静地贴在老人身侧纹丝不动。一旁几个男人还在撕扯扭打着,没人分出心思来注意到突然冲上来的程翊,倒是守在老人身边的小姑吓了一跳,看着他怔怔地问:“你是?”后面跟上来的蒋棠棠连忙蹲下来抱歉地对她说:“阿姨好,我们是周婷的同学,来送送她……”周婷的小姑感谢地对她点了点头,转过脸不解地看着一旁呆滞住的程翊。蒋棠棠也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回过头担忧地看着一旁的老人,问:“周爷爷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