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惟青不予置评:“那你再往下看看。”箬竹并不觉得向下会有什么好看的,她在天宫做仙君的日子,早就将人间尽收眼底了。难不成这三十六层高的阁楼,还真能比三十六天宫视野更开阔不成。但这些时日相处,她仿佛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听池惟青的话。这晌小皇帝如是说,她便跟着低头眺望去,临安城的万家灯火就这样被她尽收眼底。如豆烛火单独摇曳也许微不足道,可当千盏万盏烛光相连却宛如金黄色光芒,笼罩在城池上空,像是只浴火涅槃的凤凰。仰可摘星,俯现凤凰。凤星阁之名,原是这样来的。而箬竹也倏尔明白,站得高看得远,可未必能看清。她在三十六天宫所看的人间浩渺山河,远不如在凤星阁所见的车水马龙更似人间,有烟火味。池惟青站在山河之巅,睥睨黎民万物。他是天下第一人,却恰恰也是最难看清人间百态的人。这样一想的话,池惟青总赊账不给钱,似乎也有了合理解释。箬竹呼吸着夜间清凉空气,道:“陛下,我今晚能宿在凤星阁吗?”她太喜欢这里了。“怎么?现在不怕与朕独处一室了?”池惟青戏谑她。“不怕了。”箬竹脱口而出,“陛下是个好人。”池惟青脸色顿时变黑。箬竹想起这世上似乎有一物名曰好人卡,忙不迭改口:“陛下是个好皇帝。”池惟青盯着她:“朕倒希望自己偶尔能做个坏人。”“什么?”箬竹神色微动。“没事。”池惟青转头看向阁外,在星辰灯火中,敛去眸中埋藏已久的躁动。次日清晨,箬竹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周围陌生的环境使她不由愣怔瞬息。她挪了挪眼睛才想起来,昨晚自己与池惟青在凤星阁顶楼极目远眺。因风景独好,生出眷恋之意,便在楼阁浩渺星辰下,憩了一宿。这晌天光大亮,晨风怡人。箬竹心想,池惟青应当是趁薄雾未散之际,就已经回去自己宫殿了。他毕竟是皇帝,倘若被公侯世家瞧见在阁楼睡觉,恐怕又该有人在朝堂上谏他不守规矩了。箬竹展开四肢伸了个晨起懒腰,鼻间溢出声软绵绵的“嗯——”她尾音还没拖完,一个人影突然从曦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走出,正好与她迎了个四目相对。池惟青盯着她诡异动作。越瞧越像是白兔努力伸展小胳膊小腿,就连眼尾都同样带着点朦胧红意,可爱极了。池惟青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但他这一细微表情被箬竹捕捉到,正在做拉伸的手缓缓放下,眼神飘忽在凤星阁内,假装方才那一幕并没有发生。“这阁楼里装饰也不错。”箬竹不知欲盖弥彰,试图用随意胡侃来缓解尴尬。池惟青朝她步步走近:“你若喜欢,朕日后便带你常来。”箬竹摇头,这倒不必。过于惊艳的美景看过一次就够了,日后将它印在脑海中,时常回味便好。这就像一道佳肴,纵使再美味也抵不住餐餐吃,容易腻的。池惟青目光灼热,箬竹被他看的脸有点红,于是又撇开眼去望楼外风光。她才发觉从这个角度能看见行宫的日晷。而此时,晷针阴影正好落在晷面上刻度辰时的位置。辰时……也就是说围猎入场的时间到了!糟了糟了,箬竹如白兔着急跺了两下脚,然后就转身欲下楼梯。“等一下。”池惟青从背后拉住她手腕,“先把这个换上。”箬竹顺着他视线看去,桌上摆了一套骑服,是她最喜欢的红色,眼睛登时亮了亮:“专门为我准备的?”她这次来猎场并没有带骑装。一来是她们天宫仙君不兴这个,总觉得仙袂飘飘更美些;二来她也确实不清楚在皇室做不同事需要换不同衣裳,规律甚多。直到昨日见所有世家女眷都换了骑服窄袖上马,才发现这种衣服穿着竟然如此英姿飒爽!池惟青被她明亮星眸感染,眼底也带上笑意:“是。你既喜欢围猎,穿骑服更好施展手脚。”“多谢陛下1箬竹开心的嘴角咧开,露出两排整齐光洁的白牙,旋即抱起衣服在凤星阁中找了间屋室更换。池惟青望着她雀跃背影,失笑摇头。平平无奇一件骑服而已,就有这么高兴?先前赠她价值连城的玉佩之时,怎就愁眉苦脸的一副不情愿?池惟青尚琢磨不明白,箬竹已经换好衣服,又将素来懒于搭理散落双肩的长发用银冠束了个高马尾。他乍然看的怔了怔,如今这幅装束让箬竹瞧着褪去几分少女俏皮感,而飒气凛凛更似所向披靡的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