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现在就有一惑,烦请老板娘解答。”景问筠道,“吾见这每间屋中的画卷皆是空白,请问,这是为何?”老板娘突然挑起半边眉,捂唇谑笑:“这个缘由说出来,你们也用不上。”“愿闻其详。”景问筠淡淡道。“白纸,自然是作画用的。”老板娘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眼带暧昧,“客人可以将白纸铺在任何地方,然后便是……作画。两个人肆意的作画,最终留下来的痕迹……”老板娘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得停不下来了,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景问筠已经听懂,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他原本问这空白画卷,是联想到了寺庙中花青给的那副画。看来到底是他多想了,这红袖招,箬竹那傻白兔不知是何去处也就罢了,他竟然也幻想起能找到自己的画。摆手让老板娘自行忙去,转身想帮箬竹把门关上,却见原本已经躺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又蹦跶了下来,赤脚踩在地上,摘了墙壁上的白纸摊平在桌面。“不睡?”景问筠走到桌边。箬竹摇头,又取了笔架上一支笔,蘸上墨:“突然想画画了。”景问筠眸色倏尔暗了暗,想起方才门口老板娘说的话,再看铺就桌面的白纸被箬竹修长白皙的手指压平,说不出是哪个更细腻,不由得想去了别的地方。自他察觉到自己的无情道开始动摇,情绪波荡就越来越频繁且严重,越来越不受自己意念控制。这是无情道将破的征兆。而自小修习无情道之人,一旦道心破碎,则满身修为也会随之散去,数年修行的努力功亏一篑。要想重获修为,唯有两种办法。其一便是景问筠白日与箬竹提及过的。先勘破情爱,再彻底绝情,这样原先的修为非但不会消散,还能助修者达成无情道的最高境界。可要想勘破情爱谈何容易,大多数人一旦陷入温柔乡中,就再也无可自拔地沉溺,食髓知味。而鲜少数能真正做到的,却又借用了杀妻证道诸类法子。在景问筠看来,什么杀妻证道,或是杀亲证道,皆是无稽之谈。若真能绝心情爱,一心向道,何须用杀谁的性命来证明自己道心坚固。所以,与其说杀妻是为了证道,不如说这根本就是修者道心不坚定,却想要逃避事实的手段。荒诞、荒谬至极。他白日里虽用这种说辞暂且糊弄了箬竹相信,自己却是绝对做不出的。而第三种办法,便如同不破不立。无情道既坚守不住了,索性干脆完全破了它,改修有情道。世间修习有情道的宗门有许多,心法也多有相差。其中实力最强劲的,还要属合欢宗。景问筠想着不由自士看向箬竹,她已经将毛笔润上墨水,抬起手腕,准备在画卷落墨了。就在笔尖将要落在宣纸,景问筠突然握住箬竹的手腕:“你真要作画?”“不然呢?”箬竹觉得他这问题甚是莫名,不画画,她大半夜的拿纸笔作甚。景问筠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始终保持着毛笔尖悬在宣纸上空三指的距离,又问:“你刚刚,就没听见老板娘说的话?这画卷,不是这么用的。”箬竹越发奇怪,景问筠和老板娘在门口说的话,她当然听见了。当时老板娘是怎么说来着?——白纸铺在任何地方,然后便是……作画。作画无非是用笔在宣纸上着墨,不是这样用,还能如何?景问筠看出她眼底强烈的好奇,使了巧力抽走她手中毛笔挂回笔架上,问道:“你可知这红袖招是何地方?”“喝茶聊天,情人约会的地方啊。”箬竹答得流畅,满脸理所应当。“非也。”景问筠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词吟咏的是不错,可今日咏诗那人漏了下一句: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花丛宿是何意思,想必你久居合欢宗,应该比我清楚。”箬竹被他说愣了,花丛宿指代什么,她当然清楚。可这红袖招看着风雅至极,奢华至极,怎么可能会是……勾栏院那种下流的地方?“你刚才在三楼绕了整圈,就没想过动用灵力看看那些关门厢房中,正在发生什么事?”景问筠追问。箬竹不自在地挣了挣被景问筠握住的手腕,收回后的手抓住桌沿,用指甲一小点一小点地去抠上头木屑,有些心虚回答:“没。”那时她光顾着给人牵姻缘,其余什么都没注意。可若真如景问筠所说,这地儿实际上是秦楼楚馆,有些事倒反而能解释通了。比如……难怪当她说出将此处当客栈时,老板娘会露出那样惊诧的神情。那哪是普通老板娘,该喊她声老鸨更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