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哩路程,八小时沉默,除了检查哨武装士兵的盘问,但那打破沉默的盘问通常在他出示身份後噤了声,好像他这个荆棘海无国界来的寒地男让那些士兵冻伤声带,不说二话,开栅放行。
「没想到安医师在这个国家如此吃得开,像高阶军官一样威风。」悍马车後座刚又被检查哨士兵手电筒刺眼光束螫醒的苏烨,语带风凉,讽刺地说:「想必安医师也能随便朝人开枪——」
「苏医师,你们的任务领袖已经委权於我,这趟任务请务必听我指示行动。」安秦如苏烨所愿,开他一枪。
苏烨眸光一冷。「那女人跟你交代了什麽?」昏暗车厢之中,他的声音宛若利刀锋芒。
瞥瞅後视镜,像在注意夜路状况,不像在看那双愤恨的眼楮,安秦平声平调地说:「艾隆·扬·伊戈先生不是女人——」
啪地一声,苏烨重击皮革座椅。「安秦,少装疯卖——」
「怎麽了?」前座的田安蜜转醒。
苏烨咬牙,吞回怒气。「抱歉,安蜜,我作恶梦动作太大,撞到药品箱吵醒你。」
田安蜜摇头轻语:「阿烨,後座堆满药品,是不是很难睡——」
「没事。」苏烨淡淡一句。
「再忍忍,就快到了。」安秦发出嗓音。
田安蜜端坐,手伸出御寒毯外。揉揉肩颈,偏转美颜,就着偶尔反射的玻璃薄光看着安秦的侧脸。
「你累吗?」这是他们一起离开那院子沙滩後,她首度对他开口。
「多睡一会儿,到了我会叫你们。」他却不单对她一人说,语气更是犹如下指令。
「不劳烦安医师。」苏烨应声道:「我研究过路线,我们换个手。」这车是他们志愿队所有,卫星导航系统设定得缜密精确,根本不需要安秦领路。
「开启导航系统会被追踪,更有可能被怀疑是间谍活动,尤其我们的目的地是教士医院。」安秦分析道,像又开了苏烨一枪,存心教他难看。
「阿烨,我们在地图上研究过的路线似乎与实际状况有差距……」田安蜜将脸庞转向窗户,看着外头灰扑扑的荒漠。她记得他们翻阅的资料里并没有这一段,这个国家在内战开打的一百年前,就已都市化极高,城镇连着城镇,乡间也不会是荒漠。
「这一带是地图上的泉水市。」安秦像是知晓她的疑惑,也像只是纯粹说明,眼楮望着挡风玻璃外,道:「前一次内战使用了毁灭性武器,别说着名的泉水没了,当初整城死尽,没一个活口。」
一个活口也没有的泉水市?田安蜜很难想象,一滴泉水无剩,没有生命。她的心怦怦跳快。窗外茫茫如黑雾笼罩,仔细瞧窗上一层沙土,飞散又聚积,聚积又飞散。多少死人?多少骨灰?昔日泉水市,如今黄泉路。这想法突冒,她猛一震,柔荑伸探,握住安秦停在排档杆上的手。
安秦回头,看她对着窗外微白的脸庞,反掌包裹她冰冷的手。
在剩下的路程里,苏烨没再发表言论,似乎重返梦乡。他们交握的手一直没放开,说要一起就一起,换档也没能教他们分离。
幽幽过了泉水市,初阳稍露,抵达教士医院。
那医院在一座长长石桥的十一点钟方位,外观像教堂,同样有着红色十字代表它是医疗所。
院里出乎他的预料,不见任何军服病患出入走动,病人全是老弱妇孺,但,事情很难讲,叛军没有特定样子,他们由若干前政府军师团和民兵组成的军队,共同效忠叛变的前政府军最高元帅。
「凯撒将军!」一个小病患,左脚打着支撑用的石膏,拐跳、拐跳地接近他们,稚声直叫:「凯撒将军!凯撒将军!」
安秦神色隐隐一变,蹲低高大的身形,双掌轻覆小男孩肩膀。「我们是新来的医师。」他指指自己白色贝雷帽上的青羽徽饰,再指着绿色制服衬衫上的相片识别证。
「我是无国界慈善组织的安秦医师。」说着,长指多出一根棒棒糖,吸引得小朋友眼楮大亮。
「安秦医师、安秦医师……」马上记住他的名字。
安秦笑着,把糖给他。「你要不要告诉我,你的脚怎麽了?」
小男孩用牙齿咬着棒棒糖外的玻璃纸,不清不楚地道:「痛痛……就痛痛啊——」
安秦医师背後的漂亮阿姨走来,拿走他的糖。小男孩抬头张嘴,呆看着。
「我帮你拆开。」田安蜜撕掉玻璃纸,将糖还给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