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每问一遍,站在中间的人就会少一些。
今天对很多文臣来说,是挺屈辱的。
可他们又想要站出来表明一下对这个问题道义上的态度,又要表明一下作为臣子在底线上的忠诚。
现在问到第三遍加了这么一个不杀的“恩典”,有些人屈辱之下真的在犹豫着要不要重新站出来。
我多年寒窗,好不容易当上的朝参官,我能受这羞辱?
我坚持礼制,就是迂腐之人了?
礼制就是根本,嗣统本应一体!
真就有人这么干了,左右横跳了属于是。
但对许多勋臣武将来说,真的好爽。
好久没见皇帝面对文臣这样的逼迫,不仅不发脾气,还能笑眯眯的了。
他笑什么啊?
是笑这些文臣灵活的立场,还是笑他们终究是个俗人,在乎他们的官位?或者是个蠢人,把所谓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到最后,还留在中间的只有毛澄、礼部的三个属官和齐之鸾等十七个言官。
朱厚熜点了点头,对黄锦、严嵩、刘龙都说道:“记录在案。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七,礼部尚书毛澄、给事中齐之鸾等二十一人不承认朕奉遗诏登极、继统不继嗣的合理合法,他们不效忠朕这个君主。朕凡事先表明了态度有商有量,将他们革职还乡,贬谪为民永不叙用。念毛澄迎立有功,赏俸三年礼送回乡。”
毛澄脸色骤变,一句昏君已经涌到了嘴边。
而杨廷和这个时候才站了出来:“陛下,万不可于御极之初就处置功臣啊!”
他说得严丝合缝,至于之前要求处置王琼他们,那是因为他们属于“奸臣”、“罪臣”。
朱厚熜奇怪地问:“何来处置功臣一说?毛澄之功,朕赏俸三年,这赏赐奉迎团诸人一视同仁。功是功,过是过。毛澄不愿效忠朕,只因为有迎立之功,朕就连不忠之罪都要忍吗?”
杨廷和脸上老泪纵横:“毛宪清以老迈之躯远赴安陆迎立陛下,谈何不忠?”
“严嵩,你把朕之前问了三遍的话再重复一下。”
严嵩那种的奇怪感觉又来了:我怎么就简在帝心了的?
你怎么不问刘龙?我已经代你重复过一次了。
但他其实心里乐开了花,恭顺地站起来行礼,对着自己刚才记录下来的玩意念道:“陛下问:坚决不认同朕不继嗣的,站在中间。”
朱厚熜摊开了手:“杨阁老听到了,朕问的,是坚决不认同朕不继嗣,是坚决。而朕,坚决不继嗣。朕意已决,毛澄坚决反对。朕是君,他是臣。不从君意,不是不忠又是什么?杨阁老有何良策,可令君臣两难自解?”
杨廷和没办法。
是这个皇帝在挑事啊!
今天非要提这大礼之议吗?之前梁储问过,杨廷和都已经做好准备以国事为重了。
他还真的拿革除奸佞小人这种新政该如何实行来做文章了,却不是在交换。
那件事,他已经找到了充足理由先搁置,顺便立了以请辞来反对三次就罢职的新规矩。
办完了那件事,才挟势提出这件事。
“陛下何以如此羞辱老臣!陛下是君,臣从无二心,何以如之前那般,将臣等说得与君上势不两立?君要臣死,臣等无非一死而已!”毛澄气得豁出去了,手抬了起来却只敢指向严嵩,“悠悠青史,自会给老臣一个公断!”
朱厚熜点了点头:“甚好。朕方登大宝,这就有了不容老臣、不容功臣、不容谏臣之名。”
杨廷和眼泪流量加大了,说不能刚登基就处置功臣的是他,而皇帝早就坚决表明了态度,这是不是说他杨廷和跑出来劝谏的行为实则是污天子贤名?
你不光会给我盖帽子,你还会给自己盖帽子?
朱厚熜还说道:“严嵩刘龙,都记好了。不用等人先这般议论朕,朕先亲口说给你们记。毛澄是有迎立之功,但朕给了诸臣一炷香的时间深思熟虑,又问了三遍。都是大明数万官员中的佼佼者,这样谨慎确认,应当就是他们的真实态度了。杨阁老,你以为呢?”
杨廷和很想不伺候了。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不跟你在一起!
和你这样的皇帝一起,真的能治理好国家吗?
他正要摘帽子正儿八经地请辞,毛澄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动作。
“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