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清宁拿着茶水喝一口,她继续盯着一个冷清毫无人气的院落发呆。清宁院这个地方,应了百里清宁的名字,清净宁静,没有热闹,没有喧哗,更不会有繁华。她每天就在这方寸间旋转,等着父亲哪天想起,派人过来传唤,她便抓紧机会过去见一面。记得五岁,她走过一条路,随同伺候在父亲身边的人走,走了长长的路,到了偌大书房,还没进门,就听到才三岁大的百里清勤在背书,他口齿不清,声音奶嫩,说着之乎者也。百里清宁站在门外,听得入神,父亲无声走到她身前,居然蹲下高高的身子问,想什么?百里清宁道,“想读书。”那是她寻梦的开始。百里扶则伸手抱她,把孩子放在膝上,认真的教着她走笔,一个字出来,是她的名,清,再接着第二个,宁。她念一遍,眼睛里都是光,欢喜的喊,谢谢父亲。百里扶则看着孩子好一会儿,最后放下她,让人送回去了。百里清宁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跟在引领自己来的人走了,回到那冷冷的地方,独自一个人抱着膝盖看着蚂蚁搬家。照顾着的麽麽问她想什么?百里清宁道,“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麽麽道,“不是,他一时想不开。”麽麽从小就照顾她,照顾她四五年了,然而五岁这年,她走了,说是家中有事,就离开了,后边换了两个新人,是冬氏的安排,她们伺候主子的方式,动不动就数落,还指着一个小孩的脑袋骂骂咧咧,说,你和你娘一个样,模样越来越像了,怪不得丞相大人不喜欢见你……百里清宁终于懂了,怪不得父亲不愿意见。这年,百里清宁五岁半,父亲拥有了一个小女儿,她笑着讨人喜,哭着的样子令人疼,父亲眼里再没有一个百里清宁,就算孩子费尽了力气喊爹爹,她说想习字、想看书、想画画,他只是挥一挥手,让旁人照着,他请了教书先生来,教书先生亲自指导,只管让孩子自习,背诵,百里清宁偶尔望着父亲,见他和弟弟妹妹有说有笑,便会走神,走神了背不出课文,便被打手心,她疼得回去睡不着觉,隔天起来看书,看不下去,昏昏沉沉的,只想睡,然后父亲到来,见着整天只知睡觉不学无术的女儿,又一顿责骂……那年六岁,父亲第一次提到她的母亲,他说,你和你娘一个样,即使是大家闺秀,也没有世家之女的样子。百里清宁吓得不敢再仰望父亲,她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指责中,惊了又惊,小脑袋都要缩到脖子里了,父亲说得口干舌燥,索性不说了,他让人带回去,让孩子面壁思过,想不明白也别再出现了。就这样,她度过了孤零零的七岁时光,禁足在一方天地里,每天望着墙外的光,看到花开又落,父亲再没有召见她这个女儿。听说他的小女儿百里清莲很可爱,天天软萌的喊着爹爹,说抱抱,要举高高,她还缠着他,要玩,要父亲给讲着许许多多故事……他忙得很,出了门是臣子朝堂事;回了家是妻子和小女儿相伴绕膝欢,多好的人生,他怎会记得一个大女儿,在清宁院里,哭了无数次,求了无数次,她只想去给父亲请安,可是拦在门外的人说,丞相大人公务繁忙,你一个小孩子,不好好待在家里,去打扰大人作甚?这般,走到八岁,有天父亲信步在冷清的园子里,大老远看见一个孩子在草地里捉蟋蟀,他看着很久,发现那小小的影儿,又高了一点点,她抬头看过来,那是另一个人的眉眼,他眯眼看着好半天,最后走过去问,在做什么?百里清宁把蟋蟀裹在手掌心里,她慢慢摊开,蟋蟀跳走了,她怔了好一会儿,莫名的哭,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想到了,这人啊,稍微松一松手,就失去了,什么都没有,再也不会拥有了。百里扶则蹲在孩子面前,擦了擦她的眼泪问,哭什么?百里清宁不敢说,怕说了被骂,被打,还要被禁足,好不容易跑到这么远的地方,逃出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她想看一看院子外的周围,是不是浩瀚无边,如这天地,她需要努力仰望才不会绝望。百里扶则看着低头的孩子,他见不到她眼睛了,只见着一个可怜的孩子,伤心难过,蓦然的伸手牵着她,走出清冷的院落,走到内院正堂,走到墨香萦绕着的书房,问她还记不记得曾经写过的字?百里清宁点头,她站在桌边,拿起笔,端端正正写着,父亲。这是她用木条和石头划出来的字,她练了一手好书法,可是那么多字里,记得最要紧的是两个字: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