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点头答应了。过了一阵,张虎威回来递了一张纸给他:“钱给了,你那同学人还不错,写了一张字据,说借两年一定还。”谢璟也不太在意这个,瞧着张虎威又去搬米,就弯腰也去帮忙:“师傅我来。”“哎,不用,我这是往外搬,不是咱们厂里的厨房。”谢璟走了两步又绕回来,肩上的米袋未放下,抬眼看着张虎威。张虎威乐了:“傻小子,快放下,我是去给九爷送米,九爷车队回来了,现如今黑河进不来,驻扎在外头。”谢璟眼睛都亮了,张虎威喊他放下米袋的时候,他都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听话放下。张虎威走了两步,又听见小徒弟在后面喊他。“师傅,你等下,帮我带封信给九爷吧。”“成,你快去,我在这等你一会。”谢璟拔腿跑回房间,他在这边住的是员工宿舍,分在二楼的一个双人间,因为平日里九爷身边的护卫都是分成两批跟着来黑河,这会房间是他一个人住的。谢璟在里头转了两圈,拿了笔和纸出来摊在桌子上一时又不知道写什么好,他有好多话想跟九爷说,但想想又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口才好——他想见爷,见到了不用说一个字就高兴。谢璟咬着笔尖想了又想,刚落笔写了一个“爷”,手腕就开始抖,耳尖都发烫。实在写不出,想着张虎威在下头等不了太久,就抓了桌面上之前抄写的几篇字胡乱塞进去,这是九爷临走时候给他留的功课,他都认真写完了。谢璟跑下来把那封厚厚的信交给张虎威,张虎威吓了一跳:“这么会功夫,写了这么多啊?”“是之前练的字,我字不好,爷吩咐要多写。”张虎威笑呵呵接过,“咱们整个东院儿,也就你心眼最实在,行,我帮你一起送去。”等他走了,谢璟也没闲着,爬到厂房最高的塔楼上去,远远眺望,隐约能瞧见不远处的一排帐篷。他一直待在那守着看,等到吃晚饭了才下来。张虎威带了九爷的回信给他,比起谢璟那厚厚的一封,九爷的信要简单的多。薄薄一页纸上写了两个字:尚可。谢璟收到高兴了半天,小心收起,放到自己那个匣子里去,跟其他那些宝贝放在一块,那枚被寇姥姥看得极重的小石虎,歪歪压在那一张信纸上。等到半夜的时候,谢璟忽然身上一阵发冷又一阵发热,他经历过一次霍乱,知道疫情的严重性,自己穿戴严实了,又戴了药棉口罩,心里想着要去医院,但刚一动就滚到床下,摔得站不起来。他这屋动静大,惊动了旁边住的张虎威,披了衣裳出来敲了几次门,扯着嗓子喊:“小谢?没事吧,小谢?”谢璟额头上滚烫烫的,身上却冷得发抖,张口说话声音发不出去。门外张虎威已等不及,喊了几声没见回应,就踹开门进去。谢璟感觉被背了起来,突然的高烧让他陷入一阵昏迷,恍惚间好像瞧见了一双月白的靴子。谢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回到刚认识九爷那会。他那时是省府最红的大武生,因长相俊美,和其他武生不同,扮相上格外加分,尤其善演赵子龙,少年英雄手持一杆银枪,击鼓而出,百战百胜。只是台上的常胜将军不比现实,回到台下,他依旧是那个每日奔波忙碌,只为填饱肚子的谢璟。后来班主把他卖给省府的曹家,曹家少爷对他很好,开了戏院专门捧他,但曹家老爷子却眼里不容沙子,坚持不许儿孙做捧戏子的事儿,曹少爷无奈,只能暂时把他托付给了白九爷。曹少爷说:“阿璟,白九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人品好,你先在他那里住两年,等过两年我就去接你。”曹少爷又说:“你一定要等我留洋回来,我学了新式戏剧给你写剧本,京剧是国粹,你有天赋,应当继续唱下去。”谢璟不想唱戏,但他知道曹少爷是好人,点头答应了。就这样,曹少爷把他日常穿的那些戏服和日用品零零碎碎打包了几大箱,连同谢璟本人一起送到了白家。白家比曹公馆大了一倍有余,谢璟站在门厅仰头往上看,就瞧见扶着红木扶梯缓步走下来的白九爷。九爷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那一堆行李,声音平淡让人收拾了,给他安排了住处。谢璟其实记得对方,他知道九爷和曹少爷经常一同来听戏,但九爷面上冷淡,他也不敢凑上前说什么,再加上他刚换了环境,性子也孤僻,只闷在房间不出去。后来,省府爆发疫情,一时间好多人都病倒了,原本照顾九爷的人也病了两个,医生怕传染,让其余有接触的佣人隔离治疗。谢璟因为一直在家中反而没有染上,管家找到他给了一袋大洋,想他去照顾九爷,谢璟接过钱又要契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