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玩依旧靠上阑干,道:“昨儿晚上……”赵轶道:“我睡不着。”贾玩侧头看向赵轶:“嗯?”然后便看见赵轶的脖子耳朵,一层层的变红。赵轶虽红了耳朵,眼睛却始终没有从贾玩身上移开,道:“你不在,我睡不着。”这七个字,竟说的理直气壮,不仅理直气壮,甚至还带了几分委屈和愤怒。贾玩好一阵才弄明白他的逻辑,几乎气乐了。合着还是他的错?大哥你几岁?我们在一块儿待了不到两个月,分开近七年,你跟我说没了我你睡不着觉?合着你这七年没睡过觉?合着爷是你的免费抱枕?堂堂皇子,伪装残疾伪装了近七年,结果半夜三更跑去爬他的床,原因竟然是睡不着!亏他还一直担心他的处境,遗憾两个人难得重逢,竟连一个叙旧的机会都没有,原来哪是没有机会,而是某个人有时间都用在了爬床上……贾玩深吸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谁叫你自己睡得跟头死猪似的,被人爬床也活该……不生气,不生气。反正你一睡不醒的毛病早就好了,不过比常人睡得沉些,不会被熟悉且没有威胁的动静吵醒,那小子最多不过在床边坐坐,床上躺躺,不可能还像小时候一样,将人当个抱枕似的拖来拖去……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个头!贾玩将目光落回到赵轶身上,道:“先前臣不是派了家人去接张友士吗?算算日子也该到了,所以特意来禀告殿下一声。”赵轶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想说话,目光渐渐黯淡。一句“臣”,一句“殿下”,仿佛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的遥不可及,连空气都冰冷了几分。只听贾玩又道:“臣在江南,也学过几天医术,若殿下不嫌弃,臣先帮殿下看看,如何?”赵轶好一阵没有答话,贾玩又问了一声,才听见赵轶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贾玩掀起衣摆,在赵轶面前半蹲下来,手按上他的膝盖。指尖落下的一瞬,感觉赵轶身子微微颤了下,贾玩愕然道:“殿下很冷?”赵轶闭了闭眼:“不冷。”不冷,一点都不冷。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当白净的指尖触到膝盖的一瞬,他几乎竭尽全力,才抑制住咽喉深处那一声满足的呻1吟。就像干渴太久的人,终于喝到第一口清泉,幸福满足的几乎泪流满面。七年了……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在狭窄幽暗的船舱里,男孩低着头,在他的伤腿上一寸寸按着,低声说“人贩子都该死”……他一直以为,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黑暗、最难熬、最不堪的一段,后来才知道,那段时光,恰恰是他这一生最温暖,最刻骨铭心的记忆。赵轶看着贾玩。他长大了,从一个八岁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好看,比所有人都好看,从头发丝儿,到指甲盖儿,都比别人好看了一万倍。安静的时候,永远都那么慵懒自在,仿佛随时随地都准备闭上眼睛,睡上一觉。动起来的时候,却又干净利落的要命。依旧不管身处怎样的困境,都在他脸上看不见丝毫愁苦绝望,只从从容容做自己的事。依旧不管遇到怎样卑劣的人,都在他眼中找不到丝毫仇恨愤怒,只平平静静走自己的路。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或事,能真正触动他的心。身在红尘中,心在红尘外。哪怕近在咫尺,却触之不及……贾玩低着头,在他腿上几个穴位上反复按揉,口中道:“我听说那张友士,手底下确实有两下子,绝非一般庸医可比。殿下要借他的手治好‘腿伤’,哪怕以误打误撞之名,也骗的过别人,骗不过他,毕竟若真有好转,脉象和反应瞒不过人……虽他应该不会到处乱说,但少一个人,知道总少一份风险。”赵轶看着贾玩,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贾玩拍拍手起身,道:“不必谢我。”退后两步,抱拳,转身就走,背影干脆利落的紧。“你……”看着贾玩被风扬起的最后一缕黑发、最后一片衣襟消失在拐角,赵轶才察觉不对,他的腿……不见了。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不见,而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指挥不动,不知冷热,手按上去也没有丝毫知觉。他的腿,这次是真的废了。……忠顺亲王府。瞥见长史脚步匆匆的过来,赵昱挥挥手,台上咿咿呀呀的几名戏子立刻停下,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