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生活的孩子们全都归属于某个势力,跟随犯罪团伙偷窃、抢劫或是诈骗,具体从事什么方面,要看他的引路人是干什么的。
与其他城市的贫民区不同,翡冷翠的贫民区里生活的人们更加虔诚,他们生来就听着对主的颂歌长大,本能地在耳濡目染下将生活的困苦和一切不如意都视为主对他们的考验,他们挣扎着,希望着,在日复一日的虔诚中走向死亡。
下城区的教堂当然不可能多么华丽,这座圣杯教堂伫立在通往上城区的主干道边上,是一座有着侧楼、小中庭的整体建筑,虽然面积狭小,但礼拜堂、读经室、祷告室一应俱全。
费兰特昏昏沉沉地醒来,他的头还在隐隐发痛,被子太过单薄,昨晚又下了雨,加上大量劳作,他从清晨开始发热,好在少年人身体素质好,他觉得自己扛一扛也能扛过去。
他是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惊醒的。
孩子们的起居室外挂着一只生锈的铜铃铛,每天早上鸡叫第一遍的时候,负责他们的修士就会过来敲响这只铃铛。
阴沉冷森的房间里,响起了数不清的簌簌声,困倦疲惫的孩子们掀开破旧的被子从小床上下来,套上自己的袍子,在空地上一排站好,费兰特自觉地站在了最后一个。
孩子们的衣服很宽大,劣质的亚麻布料,黑色染得深浅不一,没有任何剪裁可言的大长袍,从脖子直通通挂到膝盖,走起路来像是摆着翅膀的小乌鸦。
二十多个孩子里,年龄最小的只有五岁,最大的就是十五岁的费兰特,他们发色眸色都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外貌端正,五官清秀,有几个还能看出不俗的底子。
他们乱糟糟地站好,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发出声音,站好之后,起居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身着黑色法衣的瘦高修士走进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转了一圈,点了点人数,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开始按个报名字:“奎恩、塞克特,去找‘小脚查理’,他们今天缺两只羊;玛丽、简、珍妮,和昨天一样,会有人来接你们,乖一点,我不希望得到客人的投诉……十二岁以上的,跟我来。”
他将纸重新塞回袖子,看也没看一眼这群孩子,自顾自地走了。
这里十二岁以上的孩子只有四个,费兰特四人默不作声地跟上去,余光看见被安排了任务的孩子们脸色麻木煞白,在昏暗的室内像是一张张石膏面具。
“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名为玛丽的女孩只有九岁,她有一双很漂亮的蓝色眼睛,纯真无辜得像壁画上的天使,她小声地哭着,另外两个同样被点到名的女孩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好像早就失去了安慰同伴的力气。
费兰特只看了一眼,目光就从她们身上移开了,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自顾不暇,哪里来的力气去照顾别人。
四个孩子之间没有任何交谈,谨慎地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修士身后,他们穿过狭窄阴暗的长廊和破旧的盥洗室,来到露天的小广场——说是广场,其实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空地,中间像模像样地放了一尊石膏天使像,或许是上级教堂淘汰下来的旧装饰,大理石底座上有一块碎裂的缺口。
费兰特盯着那个缺口看,修士审视着这四个孩子,表情看起来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你们有一个机会,”修士慢吞吞地说,“千载难逢,让我怀疑你们到底配不配拥有它。”
“你们可以见到那些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主教、大主教、枢机……甚至……”他将那个词语在牙齿间磨了两下,带着不知道是敬畏还是什么的语气,“圣父,是的,你们或许能够面见我们至高无上的尊贵的教宗冕下,对你们这些小臭虫来说,简直是神迹显现。”
孩子中出现了一点骚动。
他们死水般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光彩,但是因为修士的话太过离奇,这点光彩很快成了将信将疑。
“我从来不说谎,”修士傲慢地说,“教皇宫发下了命令,翡冷翠的所有教堂都要择选适龄的、虔信的孩童接受训练,合格的话就能成为教皇护卫队的一员……这是多么大的荣耀!而圣杯教堂里,只有你们四个的年龄符合。”
他满意地看见孩子们的神情定格在了期待上,唯独那一个最高的黑发少年……他在心里皱了一下眉头,那个性格最为古怪的少年,要不是聪明灵活,经常能给教堂带来许多意外的收入,早就被卖掉了,看在那张脸的份儿上,有许多贵族就是好这口呢!
他叫什么来着……啊,对了,费兰特,卑贱的、没有姓氏的贫民,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对他而言堪称奇迹的好事,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一个神经质的小变态。
修士不再管他,看向另外三个满脸兴奋的孩子,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把你们的名字报上去,但是你们得明白一点,教堂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的回报远远不够,而你们这次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为了不让主的恩赐蒙受损害……这也是为你们自己的来世福泽着想,你们需要给我两枚佛罗林金币,来换取这张推荐信。”
两枚金佛罗林!
几个孩子都惊呆了。
他们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金佛罗林的样子!
一枚金佛罗林就够贫民区一个人一年的生活用度了,他们要日夜不停地劳动,才能从教堂换取勉强果腹的面包,别说存下两枚金佛罗林了,能有存款就是了不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