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公爵停了停,将自己右手拇指上的徽章戒指褪下,放在桌上,屈起指关节推到拉斐尔面前:“如果我不在,你可以先用它去波提亚银行签单。”
拉斐尔垂着眼睛看那枚戒指,古铜戒面上是复杂的纹路,以波提亚家族的剑杖徽章为主体的变体,顶端有水滴聚合的王冠形状——象征着持有这个徽章的是波提亚家族之主,多少人会为了这一枚徽章神魂颠倒,但它现在就被随手放到了他面前。
——和上一世相似的场景。
上一世,翡冷翠治安巡逻队的薪水审批申请也递到过他桌上,他当时信任尤里乌斯极了,于是询问过尤里乌斯相关事宜,波提亚大家长说出了一番一模一样的话,大包大揽地替他解决了所有问题,承诺会负担起教皇宫之后所有的开支。
他没有说谎,拉斐尔将教皇宫的财政权交给他以后,教皇厅秘书长完美地解决了所有问题,拉斐尔再也没有为钱财烦恼过,而类似不怀好意的试探也再未出现在他面前。
只有一点,上一世的尤里乌斯不曾摘下自己的戒指交给他。
这枚戒指背后的东西足以让所有人垂涎,纵横半个大陆、掌握着数个国家经济命脉的波提亚银行只认这一枚徽章,波提亚家的人都愿意为了获得这枚戒指而付出所有,而真正拥有它的人却这样轻描淡写地将它交给了另一个人。
过程堪称随意。
拉斐尔凝视了那枚徽章戒指片刻,在这过程中,尤里乌斯也在细细审视自己的学生,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各怀心思的两人都一言未发,最终,拉斐尔同样伸出了手,却并没有拿起那枚象征权柄和庞大财富的戒指,而是将它轻轻推开了——姿势和尤里乌斯一模一样。
“不用了,非常感谢您的赞助,但是教皇宫很快就会有收入,现在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过了这个月。”拉斐尔收敛了所有情绪,轻声说。
“如果您为此感到不安的话,那五万金佛罗林就足够了。”
拉斐尔接着说。
他又不是傻子,白来的钱为什么要拒绝,但与此相同的一个道理是,世界上有试吃的馅饼,却绝不会有免费的盛大晚宴。
五万金佛罗林不多也不少,正好可以帮助教皇宫度过目前的困难,也能解决掉因为波提亚而来的这些窥探视线,如果再多,那就不行了。
他是波提亚家族扶持的教皇,心怀鬼胎的人想要通过试探他来试探波提亚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如果把教皇宫与波提亚捆在一起——就像上一世一样,他就完全成了尤里乌斯的傀儡。
甚至会变成波提亚的靶子。
连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拉斐尔的手指摩挲着膝盖上被水袋滚热的银鼠皮毯子,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他的拒绝显然出乎尤里乌斯的预料,对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稍稍弯下了腰,想要近距离地看清拉斐尔的神情。
“你说什么?”尤里乌斯的声音轻到拉斐尔快要听不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尤里乌斯看着年轻的教皇,对方金色的长发上仿佛拢了一层薄薄的光芒,清透又朦胧的光泽把拉斐尔环抱,让他有了和传说中那位与他同名的大天使一样的圣洁。
“我很清楚。”拉斐尔对他的审视不闪不避。
在尚未稳定的时候拒绝波提亚的示好和帮助,等于要独自面对所有恶意和试探——那些波提亚家族的敌人会像闻到了肉味的鬣狗一样,纷纷围上来。
他将不再拥有尤里乌斯无微不至的庇佑,也不会再有上一世那样闲适安逸的生活。
但是如果终点是那样惨烈的死亡,美好的过程又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呢。
拉斐尔眼神里的坚决令尤里乌斯抿紧了嘴唇,波提亚的大家长只觉得好像从拉斐尔继任那天开始,他就再也看不明白这个学生了——明明他只是那样短暂地离开了他一天!拉斐尔眼里的依赖、信任统统化成了浓重的看不透的防备,这种不知名的变化令尤里乌斯陷入了深深的烦躁,他找不到这种变化发生的源头,也不知道该如何让一切回归正轨。
尤里乌斯过往的生活一帆风顺,他的才智和出身足够让他获得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而面对拉斐尔,他忽然发现自己过往惯用的一切手段都排不上用场了。
他不能对一个尊贵的教皇动用强权,也无法用钱买来自己想要的答案,更不能对自己的学生恶语相向。
这样的进退维谷在他的人生中绝无仅有。
尤里乌斯霍然站直了身体,薄唇抿成一条线,镜片后深紫的眼中一片暗沉,他转动着手杖,乌木镶银的杖端深深按压在地毯中,无言的对峙中,波提亚的大家长一言不发,把那张羊皮纸扔回桌上,转头走了。
拉斐尔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传令执事进来,将桌上那枚无人问津的徽章戒指放进一个盒子中,交给执事:“当面交给尤里乌斯,让他亲自签收。”
执事恭敬地弯腰,接过盒子退下。
独自坐在桌后的拉斐尔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慢慢低下头,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地开始处理其他的文书,就好像刚才和自己的导师说出等同于切割关系的决裂话语的人不是他一样。
签下一个名字,拉斐尔看向下一份文书,愣了一下。
那是教皇卫队的成员名单和队长的任命书。
教皇卫队只属于教皇本人,就是为了护卫教皇而存在的,他们只是忠诚于“教皇”,而不是身为教皇的那个人,每一任教皇卫队的队长都要由教皇亲自签下任命书,再向教皇宣誓效忠,哪怕这只是一个面子上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