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母被绑在床上,犹自挣扎不休,房间里一股浑浊味道。
瑁太看见这样的场景,只能无声地叹息。
“你躺在哪里?”大卫环视房间,只得一床一几,不觉心酸不已。这珍珠般温润的女子,竟然落到如此窘迫的地步。
沈家妹没有见过大卫,见他扶着明珍进来,眼中有淡而又淡的警戒之色,可是听见他这样一问,赶紧从床边起身,拖出一个被褥卷,往地上一铺。
“你就睡地上?”大卫诧异已极。
明珍抿了抿嘴唇,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大卫一边说,一边横抱起明珍,然后跪下身去,将明珍平放在地铺之上,“淮闵没有告诉你来找我么?”
“淮闵……”明珍伸手,摸向自己的心口,“淮闵说过了的,只是我一直找不到罗森堡西药房……”
大卫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我们在上海,用的是罗森堡,在港岛,用的是玫瑰山西药房。西文里,犹太姓氏罗森堡是rosenberg,是玫瑰山的意思。上海与港岛,一个用了译音,一个用了含义。”
明珍听了,沉默片刻,也不由得微微苦笑起来,原来竟这样错过了。
“此间环境实在不利于你养伤,而且——”大卫看了一眼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纪母一眼,“这位老夫人恐怕也需要专人照顾,你今天先歇下,我回去准备,明天将你们接过去。”
纪孝仿佛听懂了似的,以为母亲要离开自己,自瑁太怀里挣着倾身扑向明珍,嘴里清晰地叫着“姆妈”。
除了大卫,所有人几乎都为之一喜,连床上的纪母都似平静了下来。
这是纪孝生平第一次,清晰地叫出“妈妈”。
这时这刻,明珍泪如泉涌。
纪孝开口晚,在上海家里的时候,一家上下,人人哄着他教着他开口,叫“阿爷阿娘,爹爹姆妈”,他只是顽皮,一直不肯开口。
想不到此情此景,他竟然开口叫妈妈。
“好了好了,孩子都叫妈妈了,纪太你要坚强,挺过去就好了。”瑁太将纪孝放在地铺上,明珍的脚边,不让纪孝扑到母亲胸口上去,“这位先生说得对,此间不利你休养,他的话你不妨考虑考虑。”
真的,小小一间房间,站多一个人都嫌拥挤,何况一个疯了的纪母,一个受伤了的明珍,统统躺着,更是再没有多余的立足之地。
大卫向诸人告辞,先一步离开,回去准备。
过了一会儿,房东王太慢悠悠地上得楼来,半倚在明珍的门上,“我看那洋番对你倒也真心实意,你就随他去罢,好过你们母子婆媳四人在这边挤在一处。”
明珍想解释自己同大卫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关系,可是一时也讲不清楚,再看看小小的纪孝与彻底精神崩溃了的纪母,终是幽幽太息。
“你在此间也不过才住了半月,我退你两个月的房租罢。”房东王太说完,一转身,下楼去了。
瑁太依依不舍地看了纪孝一会儿,微笑,“这样也好,你们有了去处,我和瑁生走了,也放心。”
明珍热泪盈眶,千言万语,都化成一个微笑。
这个动荡混乱的时代,他们统统是漂泊无依的浮萍,被时代的洪流聚集到一处,又被这洪流冲散,各奔一方。
浮云一别,再见未有时。
“多得你,瑁太。”
“唔该噻。”瑁太伸手,轻轻摸了摸明珍汗湿的额头,“你和孝儿多多保重,至要紧是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明珍点了点头,是,再艰难再痛苦,都要勇敢地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所有爱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