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月转向了她:“天子有诏,让我抵达襄州后确定痨瘵之疾并无外扩迹象。皇兄病逝于此,此地自然不祥,不烧了留着作甚。”
“可……”杨明舒语塞。
她该怎么说?说这襄王府正是对她而言最好的保护屏障,起码能让她在死前不会受到旁人的袭扰吗?
偏偏在她面前站着的人,不是那个极容易为人所拿捏的敬怀太子,而是向来雷霆手段的安定公主。
她只能咬着牙,继续说了下去:“这是你皇兄的地方,我要替他守着这儿。你就算是胁迫,我也绝不离开这里。”
大不了……大不了在襄王府被大火烧毁之后,她便结庐在城外,应当也能有她希望达成的效果。
可她无法确定,倘若连安定公主都对于她今日的表现无动于衷,那些她希望不打扰她清净的人,又真的能够按照规则办事吗?
一想到这种可怕的可能性,杨明舒便有些目光发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看到襄王府中的下人全被疏散而出,看到府邸周边都被清理出了一片防止火势蔓延的地带,看到熊熊大火从这座只住了三个月的宅邸中冲天而起。
于是那些未至开春的寒意,霎时间被这烈火驱散了彻底。
而那府中草木屋梁燃烧的作响,也很快压制住了此地的人声。
这座宅邸被烧起来得何其轻易,甚至让杨明舒生出了一种如在梦中的错觉。
但眼前的景象应当不是她的错觉。
她发觉安定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像是在看向眼前的火海,又像是在看向她:“其实,你也没有那么想死吧。”
见她并未有所动作,李清月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真的想要成全为敬怀太子殉葬的名声,大可以在此时跳入火场,还能让我这个对皇兄来说的政敌自此背上一个洗不脱的罪名。又或者你也可以在我前来此地之前便开始绝食,而不是在餐食之中又多增加了一份肉食。”
痨瘵这样的病症,若是还没被感染,或者还在蛰伏期间,对于多吃肉蛋、体魄强健的人来说,没有到必死的地步。
这位襄王妃的有些表现,就很有意思。
前方的火光投照在地上,将日光照射下的人影给冲淡了不少,但在影子之上的本身,却好像渐渐摆脱了此前的木讷,在李清月的心中变得比早年间鲜活了不少。
她紧皱着眉头试图反驳:“我不是在装腔作势……”
“我知道。”李清月缓缓开口。
杨明舒不知道,面前之人的下一句话到底有多少人听到,但起码,就算有前方府邸之内梁柱倒塌的声音传来,她也清楚地听到了安定公主的下一句话,“你只是不想再做下一个杨舍娘。”
杨明舒被火光填满的瞳孔一震,没想到会自李清月的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来。
弘农杨氏之中的名门贵女,在这大唐建国的数十年中,因家族前途而被决定命运的绝不在少数。
生下武后的杨饮光已算是其中幸运的了。
而另外一位比之杨明舒还要不幸的,便是李清月所说的杨舍娘。
在隐太子李建成已迎娶了荥阳郑氏的郑观音后,杨舍娘还是被送入了太子东宫之中,成为了李建成的妾室,又在玄武门之变后被囚于宫中。
家族的背景在皇权易位中显得何其单薄,也或许,对那些投机的世家官员来说,已经是弃子的东西,根本无需再行关照。
杨舍娘还一直活着,为了看着她的女儿在三十岁上终于出嫁、离开了皇宫牢笼而活着。
但她的人生,已经完全被毁了。
杨明舒怕的正是这个。她如今还有利用的价值,那些家族中人便会不遗余力地粘附上来,直到……
直到她变成第二个再无用途的人。
那她还不如让自己以“染病”的状态永远留在襄州。
可好像,这位迢迢赶路而来的安定公主并不希望她这么做。
“外祖母会难过的。”李清月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支送到此地助燃的木柴,朝着前头的襄王府抛了过去。
她拍了拍手,在转头看向杨明舒的时候,微微抬起了唇角:“偌大一个长安,难道还容不下一个杨明舒吗?”
那块木柴很快着了火,融入了前方的火海之内。
……
而在此时的长安城中,制举将至的场面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一出烈火沸腾。
不,不仅仅是筹备数月的士人走向了礼部贡院的考场。
还有一道道或是犹豫或是坚定的身影,走向了珠英学士的选拔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