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丰子奕送施菀到药铺。待丰子奕离开,施菀才要关门,外面却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施大夫,等一等——”她开门,便见五儿站在门外,一边又让她等一等,一边打开手上火折子的盖子,使劲吹了两下,将火折子吹燃,去点手上一只灯笼。当那灯笼被点燃,施菀才看出那是只圆形雕花琉璃灯,上面挂着绳子,绳子上系着清漆竹杆,似乎是用来行路照亮的。五儿将灯笼拿好,又从怀里掏出一封卷起的信来,明显是之前放在信筒里行过远路。“施大夫,这是我家公子让我交给你的,天黑就来了,谁知却没见着你。信是昨日才到的,琉璃灯是公子走之前找灯笼铺订的,这个比纸灯笼好,刮风下雨的也能用。”施菀回道:“这就不必了,你和你家公子说,无功不受禄。”说着就要关门。五儿连忙将门挡住:“施大夫你可别,公子每月给我一两银子,那么大的院子就给我一人住,除了守院子,也就让我办这些事,我要没办好,这差使说不定就丢了。我这上有八十岁的奶奶,下还没娶着媳妇,这一两银子可是我的命!你就收下,回头扔了也行,行行好,给我一条活路。”施菀被他这番话说得目瞪口呆:怎么她不收东西,还是不给他活路了?这算什么道理,关她什么事?趁她发愣时,五儿已经将灯笼提杆并那封信塞到她手里,人转身就走了。施菀反应过来,这又是和那长喜一样的套路。明白虽明白,但她确实舍不得将灯笼扔了,最后只好将东西都收了进来,回房,将信扔进了抽屉,琉璃灯灭了收进了柜子。到冬去春来,三月草长莺飞时,她到雨衫巷的房子去收拾打扫,五儿又来了,一来就接过她扫帚帮她扫地。施菀问:“你这是做什么?”五儿一边扫着地,一边回答:“没什么,就是邻居一场,来看看施大夫,这一次在这边住几天?”施菀回道:“不在这里住,只是我三叔和堂哥来县城帮工,没处住,我收拾一下让他们住两天。”“原来是这样……”五儿又问:“施大夫最近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没有,我自己是大夫。”施菀回答。五儿一边扫着地一边笑道:“大夫也会生病嘛。”说着往厨房那边去,狗一样拿鼻子嗅个不停。施菀看出他异样,正了神色问:“你到底要探查什么?”五儿见她脸上露出不悦的模样,连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家公子说,施大夫要是喝药的话,药铺人多眼杂的,你肯定不会在药铺,而会回这里来,所以我要盯着这儿,要是施大夫突然回来了,又在家煎药,那就要注意。”施菀半晌无言,万万没想到,他竟还分析得如此仔细。她深吸一口气,回道:“我什么事也没有,也没有要煎药,你走吧。”“我帮施大夫打扫打扫,施大夫天天坐诊,这会儿便休息休息。”五儿吭哧吭哧大力扫地。施菀没办法,只好拿了桶要去提水。五儿马上又扔了扫帚,过来接过她水桶:“施大夫是要去河里提水?我去我去,我有力气。”说着便将她桶拿了出去。最后院子打扫好了,水缸里水提满了,又将柴也劈了好几捆,五儿才离开。没等两天,他却又去了药铺,又是给她送信。施菀现在也不拒绝了,沉默地接过信,然后统统放进抽屉里。等到盛夏,她已收到十多封信,以及一盏琉璃灯,一对珍珠耳环,一卷轻薄如蝉翼的天丝绸料,还有两盒端午果子。信她一封也没拆过,东西也没用过,按原样一起都扔在了家中箱子里,只有那两盒端午果子,放着会坏了,扔了着实浪费,她给了一盒隔壁霍大娘家,给了一盒三婶家,他们都新奇不已,欢喜得很。这一年雨水多,才入夏就下了好几场暴雨,她雨衫巷的家里自打买后就没修整过,今年便开始漏雨,将家里漏湿了好几次。有时她回来几天,前些日子提的水却已经脏了,又要重新洗水缸去提水,正好县城有人请了外村工匠来打井,她便一道请了两拨工匠,一拨修瓦,一拨打井。请工匠要安置酒菜吃食,她一早去买好了菜,回来正好修瓦的工匠就到了,她领着人在院子里看看屋顶,工匠问她,是要修全屋的瓦,还是只修两个漏水处的瓦。这时一道声音问:“修全屋是什么价,只修漏水处又是什么价?”施菀一回头,赫然看见鬼一般突然出现的陆璘。他穿一身灰色麻布衣,拿了顶斗笠,看着是一幅普通人打扮,但面色白皙,身量也挺直如松柏,一口带着官话口音的安陆话,又丝毫不像安陆本地人。瓦匠也惊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施菀,问:“这是……”施菀半晌说不出话来。陆璘道:“我是她远方表哥,她一个女人家不懂这些,你有什么便同我说。”施菀被他这话惊了一下:恐怕他这种高门公子比她还不懂这些吧!瓦匠和陆璘说了修瓦的钱,陆璘选择了修全屋,然后问:“你们这修瓦是分两次结钱?完工后付一次,下雨后确认不漏雨了,再结清么?”瓦匠急道:“不不不,这是要完工后一次结清的,从来没有分两次结的说法。”陆璘又问:“那万一下次下雨还是漏,又怎么办?”瓦匠很快道:“我是高家湾人,我们那一片都知道我,你们县城里也有很多人知道,要还是漏,去找我便是。”“要是找你,就不用供酒席不用再付修补费吧?”瓦匠拍着胸脯保证道:“不用,我保证一年内绝不会再漏。”“只能保一年?”“三年!三年都不会漏!”瓦匠说。陆璘点点头:“既有你保证,我们便放心了。()”待瓦匠爬梯子上屋顶去,施菀才问:≈ap;ldo;你≈ap;hellip;≈ap;hellip;你这是做什么??[()]?『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陆璘这才定定看向她,目光中露着多日不见的思念与贪婪,看了半天,才回道:“五儿说你要找人修屋、打井,我怕他们见你一个弱女子,欺负你,正好攒了几天假,便过来了。”既然请工,她自然会安排好,请的都是别人介绍的口碑好的工匠。再说就算他们真骗她,不过是乡下的活,能骗几个钱?她将脸偏过去,半天才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陆大人操心。”“但我来也来了,你就让我在这里待着,要不然你一个女人面对那么多男人我不放心,大不了我不吃你家的饭菜。”“东家,我们到了。”未待施菀回话,外面传来男子的声音。回过头去,只见外面站着三个精壮汉子,拿着铁锹泥斗绳索等等工具,显然正是来打井的。他们之前就来看过地方,所以一早就自己找到了这里。陆璘这时上前道:“几位师傅辛苦,可要先进屋喝口水?”外面一个汉子看看施菀,又看看他,很快笑道:“东家老板看着白净,难不成是个读书人?”陆璘回道:“正是,读书,也不怎么在家,表妹这里缺人,我便来帮忙看看。”“这院子好,我看过了,保证十米以内就能有水,而且水不会差的。”“那就有劳几位师傅了,有了井,表妹就不用大老远去水渠提水。”“来来,开始干吧,趁现在天凉,待会该热起来了。”工匠招呼另两个人。……几名工匠已经开始卸工具去按原先选址那里忙活了,施菀顿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去赶陆璘走,转而去厨房烧水了理菜。就是他那什么表哥表妹,实在让人听不下去,回头让隔壁邻居听到了,知道他们在骗外村人是表哥表妹,指不定怎么笑话。到中午吃饭,陆璘就不再提不吃她家饭菜的话了,顺其自然坐上桌,给几位工匠倒酒,招呼几位工匠用菜。施菀从厨房端菜出来,却听见桌上竟在说自己。那打井的工匠问:“小哥你与你表妹,除了是表兄妹,还有其他关系吗?”陆璘问:“师傅为何这样问?”打井工匠说:“是这样,我们村里有个和我同族的弟弟,才死了媳妇,人是很好的人,就是可怜,我见你表妹生得好,人也好,听说没男人,要是愿意的话,要不要和我家弟弟相个媳妇?”陆璘回道:“多谢师傅的好意,只是我们两家长辈还真有那个意思,我……其实也有那意思,只是我表妹确实条件好了些,长得好看,性子又好,难免就挑了些,所以我是同意,但她还不同意。”打井的工匠一听就愣了,就面前这表哥的样子,一表人才,谈吐不凡,还是读书人,那东家女老板还不同意?那就更不用说他族中那弟弟了……()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哈哈大笑,然后岔开话题:“小哥是读书人,有出息,将来中了状元当上官,你表妹保准就同意了!”“那就借师傅吉言。”陆璘说。施菀这才将菜端出来,一声不哼又回厨房去了,假装没听见这些。等到傍晚天色暗下来,两拨工匠都走了。瓦匠的活正好干完了,打井的还有两天,他们要连夜赶回去,第二日再大清早过来。陆璘替施菀送走工匠,和她道:“要不然你明天就去药铺坐诊,我让五儿来给他们做饭,好不好?”天太热,做两顿饭便是两大桌菜,几乎整天都在厨房,实在太累人。施菀却平静道:“这是我的事,陆大人不必替我安排。”陆璘知道是徒劳,便又问:“我给你写的信你都没看?”施菀看向他,他连忙道:“我不是有意去你房里的,当时那瓦匠不慎将一块碎瓦掉了下来,我就进房看了看,你那房里的箱子没关,我见我给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信连封都没拆。”“是,正好想起来,陆大人眼下得空,就顺便将东西拿回去吧。”施菀说着,果真进屋去给他收拾那些东西了。他站在房门边上看着她,缓声道:“你就不好奇吗?我和你说了什么,哪怕不回信。”施菀只是收东西,不理他。他又道:“你别收了,我不会拿回去的。”施菀收了一半的手顿下来,索性将东西又扔回箱子,盖上箱盖。“陆大人该走了,天已经要……”话说到一半,她回过头,却见到他手上拿着本什么书,一时忘了后面的话。“《张氏针灸节要》,前任太医局院使张千峰的书。”施菀忍不住上前来,目不转睛看着那书。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伸出手来,从他手中拿了书,翻开书封。书页是用的最好的白鹿纸裁的,莹白如玉,光净坚韧,摸起来便觉舒服,上面的字用小楷写就,字迹飘逸灵动,竟像是……这时陆璘道:“秦太医家中借的书,我自己抄的,字好看吗?”施菀看他一眼,抿抿唇,心中千回百转绕了几道弯,不知该说什么。陆璘似乎看穿她心思,又道:“你应该不会想自己抄一遍再把这本给我吧?也不会想拿钱找我买吧?更不会想放弃这书吧?”施菀拿着书不吭声。这的确都是她想过,又觉得多此一举的念头。陆璘这下认真道:“举手之劳,不算什么,你就当是为千万病人才领这情就好了。”施菀将书捏了半天,最后道:“多谢。”这便是收下了。陆璘这会儿笑起来:“不用谢,抄书的交情我们还是有的,是不是?”她又不知怎么回,他便后退两步道:“我先走了,明天一早我再过来。”说罢,转身干脆地走了。施菀看他离去,倒真把他说的“为千万病人才领这情”的话听了进去,进屋去就着烛光迫切地看起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