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说:“娘,家里有水,我给您烧茶。”
娘说:“娘的心里烧得厉害,想喝凉水。”
白夜说:“那好,我去打水。”
白夜就从厨房里拿了一只洋铁桶,朝村口的那眼井走去。
白夜走出家门时,正是亮前黑。村子里没有一点灯光,村路像是一条时隐时现的白光,白夜踏着白光,高一脚低一脚地朝井边走去。走在路上时,白夜还在想刚才做的一个梦。
近来白夜总是做这样的一个梦,整夜、整夜做着相同的梦,可是从梦中一醒过来就忘记了,只是隐约记得一个黑衣人在他的梦中游荡。
从家到水井不过三百米左右,白夜一路走过去,却怎么也走不到水井边,那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娘还在家等着喝凉井水,白夜心里急。
娘的病一日日沉了,吃了多少药也没有起色,看来是不成了。白夜想起来就有些心酸,步子越走越快。白夜走到水井边时,天就开始麻麻亮了。白夜隐约看见井边站着一个黑衣人。这让白夜的心一紧。这么早,就有人来打水了吗?白夜想到了鬼,出了一身冷汗,大吼了一声,给自己鼓起了一些勇气,看见那个黑衣人还站在井边。
白夜犹豫了一下,想到了等着喝井水的娘,就大步走向了水井。白夜看见了一个小老头,小老头两腮干瘪,两眼却炯炯有神,背上背着一个长竹筒,正上下打量着白夜,小老头两道目光像两把刮刀,白夜觉得在他的目光下自己像一只被宰杀了的猪,被老头的目光刮得一根毛也不剩。
白夜也用目光放肆地上下回刮着小老头,而他的手心里,却沁出了汗水。
白夜回刮了一阵,将水桶系在辘轳上,一松手,辘轳吱吱地叫了起来,水桶落向了幽深的井里。过了很久,井里传来“嗡”的一声响。白夜不看老头,一下一下将水桶摇了起来。
老头说话了。老头说:“能讨口水喝么?”
白夜将水桶往老头的前面一提,示意老头可以喝水了。
老头趴在水桶边,咕嘟咕嘟喝了一气,又撩起桶里的水洗脸。洗完脸,老头发出了一声长叹。说:“谢谢你了小哥。”
白夜也不说话,将水桶重又放到了井底。
老头说:“小哥,向你打听一个人。”
白夜说:“打听什么人。”
老头说:“一个孩子,和你差不多年纪吧。”
白夜说:“什么孩子?我娘还等着喝凉井水,我没时间和你说话了,你去问上了岁数的人吧,这样的事情一般是上了岁数的人才知道的。”白夜说着拎上桶就回了家。
白夜从水缸上拿过瓜瓢舀了一瓢水,端给了娘。娘含了一口水到嘴里,却又吐掉了,娘说:“娘不想喝了。”
白夜扶娘躺好了。娘说:“我的儿,怎么提一桶水去了这么久。”
白夜说:“娘,儿在井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很古怪的老头。”
娘说:“哦,一个古怪的老头?”
白夜说这个老头向他打听一个人。娘就问是打听什么人?白夜说打听一个孩子。娘重复了一句,说一个孩子?娘这样说时,一阵呕吐。白夜扶娘到床边,娘趴在床沿上,背向上弓起,呕出了一摊绿幽幽的胆汁。
娘说:“十年了,终于来了。”
白夜说:“娘,您在说什么呀。”
娘说你去把那个小老头请过来。白夜犹豫地看了一眼娘,说:“娘,我看还是上医院去看看。”
娘的脸上泛起了一个欣慰的笑。白夜在那一刻,觉得娘前所未有的美丽。
“没事的我的儿,娘现在放心了。娘可以放心地走了。你去把那个小老头找回来吧。”
“不用找了。”小老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外。
白夜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老头说:“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你太专心了,你是个孝子,这很好。我没有白白地找你十年。”
白夜横身挡在门外,没有让小老头进来的意思。白夜这时看清了,小老头其实看上去也就五十来岁,只是一脸的风尘,使他看上去颇为苍老。白夜不清楚小老头说的找了十年是什么意思,也不放心让这个小老头进来。这是一个老妖精。白夜想。可是娘又说话了,娘说你让他进来。白夜没办法,只有让小老头进了家门。
小老头走到了白夜娘的床前,说:“老姐姐,您受苦了。我第一眼看见他,我就知道,我终于找到了。太像了,真是太像了。”老头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是现在,老姐姐这身体,我不会让这孩子现在就走的,我会让这孩子给你摔完孝子盆。”
小老头不停地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白夜看见娘脸上的光泽更加艳丽。
娘说:“我的儿,娘想再喝点儿凉水。”
白夜拿瓜瓢再舀了一瓢水,递给了娘。扶着娘将头抬了起来,在娘的背后垫了一个塞满了谷壳的枕头。娘喝了一口水,又不喝了。娘说这水太热。“这水还是热的。我的儿。”
白夜说:“娘,什么事您说。”
娘说:“你再到井里给我打一点凉水来,这水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