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一只海鸥,在书桌上来回蹦了两下。
“天杀的德洛斯特!活口还有剩吗?尸体在哪里?我要在他们头上拉屎!”
是谁放飞了她?你总不能指望一个野生了五年的女孩满嘴文明话。艾格伸手一捞,一把捞过扑扇的翅膀,给海鸥脑袋顺毛。
“我们的敌人可不少,先省省力气,以后还有机会。”
接着他一边向她展信,一边告诉她如今北海的内忧外患。她认真听完了,第一句是先把这个宰了,第二句是再把那个也宰了。艾格答应了前一个,又答应后一个,最后说起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
“幸运的话,再过两三个春天?我们可以试着回来。不管怎样,阿比瑟接下来的季节比这里热闹多了,你会喜欢的。”
鸟儿安静下来,在他肩膀上窝了个巢。
“这不是一场安全的航行。”艾格感到了羽毛的温暖。想起这匆忙的出发,她还没来得及回城堡看上一眼,“你又得跟我一起去流浪了。”
“你管这叫流浪?拜托,艾格。”她扇动翅膀,旋风般围着他飞了一圈,“这叫冒险!”
窗外,晴空比海更蓝,翅膀的声音从甲板高处传来,早有准备的船员们纷纷伸手投喂,坚果,鱼干,那些手掌里的零食她照单全收。翅膀掠过低处,短喙扯起缆绳的一端,几圈绕行后,偷懒打鼾的水手被打了个五花大绑的结,引起阵阵笑声和惊呼。
声音传入窗口,艾格眺望远海,估算着鱼尾与轮船的距离,又数了数鸟儿在地上掉落的羽毛。
百无聊赖间他翻动起轮船名册,人鱼,海鸥,巫师,两个巫师。好样的,这下子人鱼号真成海上马戏团了。
“是的,人鱼号,轮船的名字。”
迷雾彻底消失在海平线的时候,最僻静的舷边,一个寻常的午后,艾格等来了跟上行船的人鱼。
他告诉他这个新鲜出炉的船名。
关于这个名字的讨论历时三天,一个接一个名字都被废弃了。萨克兰德号听起来像是盛夏群岛来的商船,还是生意冷清的那种。黑鳞号总让人想到海蛇家已经沉没的红鳞号,实在不够吉利。他们又搜寻起从小到大听过的人鱼故事,试图在那些童话里找到一个足够威风、足够具有代表性的名字。
最后却又达成了一致,知道没有一个童话故事能完整描述他。
隔着午后的日光,冒出水面的人鱼和低头的人类遥遥相望。
艾格打量海里风尘仆仆的脸——对于一张终年不变的苍白面孔来说,那点晒过的痕迹当然算得上风尘仆仆了。
“日头正是最烈的时候,先在海里多待一会儿?”随后他看到了跟在黑尾后面的东西,“那是你给自己准备的遮阳伞吗?”
显然不是,那是人鱼最后从岛屿带出的特产,一艘小舟,刚刚好装下一个人类。
在海里多待一会儿,他照办了。脑袋却一直没有沉下水面,一边来回拨动小舟,一边向人类投去目光。
要知道这已经是足足三天的分别了。
艾格把手肘搁上船舷,撑着下巴说起短短几天的轮船变迁。
“在安洁莉卡的卖力下,这艘船上的流言已经够多了。什么包治百病的巫师,掌控风雨的人鱼绑匪,再来一个爱好跳海的船长吗?想想看,新的海上怪谭正在诞生。”
鱼尾摆动,溅起一点水花,像是海浪的一阵笑声。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人鱼阁下庇佑,永不沉没的战船回归北海’,‘海鸥公主领航,再大的海雾也不必担心迷失’。”
“难道他们不知道那只海鸥才是迷路第一名吗?”
手臂松开小舟,鱼尾在跟随他的话音游动,在水面划了个巨大的半圆。
永不沉没?
他一定是听到了,长鳃掀动又合拢,抬头之时被日光晃到眼睛,却没有眨眼。一只蹼掌搭上舷壁,他始终没有出声,因为涛声阵阵,隔着上下七八英尺的距离,声音会被大海吞没。
海波不停间,吞没的又何止是声音?没人知道海有多深,又有多远,数不清的轮船和生命曾在这里埋葬,启航一直都是勇气的赞歌。
但人鱼听到了,于是他喉间无声,唯独目光在说:如果永不沉没的方式从未出现在大海,那么现在,就在这海的世界里,你尽管往下跳来。
视线相遇间,艾格看到他背后日照当空,飞鸟在远处追逐波光。他只是想摸摸他的下巴,那里始终挂着一滴水珠,没错,这已经是三天的分别了。
于是他翻过船舷,再没犹豫地迈向大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