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融合的过程出了变故?”克莱恩有些迟疑地询问,但是话一出口便猜到会得到否定的答案。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曾经委托他进入梦境杀死过去的自己,以此与不愿接受的过去进行了断。但是阿兹克的情况明显不一样。从祂的言行举止来看,祂已经与死亡执政官所代表的一切达成了和解。从根本来讲,这应该是好事。但同时也代表着祂身上并不存在一个需要治疗的症结,一个‘解决问题’的捷径。果然,阿兹克摇了摇头。“我与另一半灵魂的融合非常完美。现在的我才是完整的。”祂强调了一句。“甚至于,因为不再有一位疯狂的神明从高序列施加影响,我的状态比曾经的死亡执政官还要好上一些。”祂继续说,“至少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疯狂而滥杀,每一个行为都是经过严密的权衡,有相应的理由。”克莱恩的心脏微微一痛。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过来。“所以,”他轻叹着开口,这一次用的是陈述的语气,“您的记忆并没有出现问题。”“是的。”阿兹克平静地看着他,“我所失去的,仅仅是情绪而已。”“过去的所有人生都像是梦境一样。我记得当时的感觉,但却再难以理解。”“唯一的例外只有最近的一次人生,或许与我这一世并未真正死亡有关。我偶尔会因为熟悉的事物感受到一些情绪上的波动,”祂微微侧身,目光在与历史教员的住所略显相似的布局上轻轻拂过,“但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少了。”事实上,在看到克莱恩前,阿兹克并没有产生过任何情绪,好的或者坏的。祂所剩下的人性几乎全是与克莱恩关联的,被层层叠叠的文字唤醒,仿佛厚厚的冰层之下产生的一点涟漪,微弱而引人神往。但当祂提起笔来,却发现那些微弱的波动在转化成文字的过程中就已经干涸了,而祂甚至连为此怅然的能力都不复存在。见到克莱恩的一瞬间,之前读信的时候便蠢蠢欲动的情绪像是被撕开了一个裂口,铺天盖地地涌了出来。久别重逢的欣喜混杂着某种即将面对审判的紧张,意识到对方险些因自己的布局受到伤害时的愧疚与后怕,以及看到他为了保护另一个人站在自己对立面时那种很没道理的愤恨,最终在他的学生缓缓屈膝时全部变为了近乎绝望的恐惧。祂不喜欢看到这个人卑微的样子。有一瞬间祂甚至产生了克莱恩也变成了死灵生物的错觉,绝对的乖顺,绝对的服从,但是看向祂的时候眼中没有喜悦的光芒,只有苍白的火焰。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甚至隐隐要比从前经历过的都强烈,以至于祂一瞬间有些茫然。不过祂看到克莱恩会感到高兴,看到克莱恩难过会感到烦躁。这样的话,应该做的事就很明显了。从始至终,祂从来没有拒绝过克莱恩的求助。即使克莱恩以前从不会用那样的方式祈求祂。克莱恩已经意识到祂变得不一样了,会对祂做出防备。这很好。这样即使自己最终无法控制住内心深处的自私与疯狂,也无法再伤害到他了。“这样……”克莱恩沉吟道,“看来我需要多留一段时间。”“以后尽量不要联系我。”阿兹克与他同时开口,说出的内容南辕北辙。年轻人有些茫然地看着祂,几乎无法理解祂在说什么,脸上不经意地染上了几分如同小动物被遗弃时的难过与委屈。一直以来,阿兹克为他做的比他所能提供的帮助多得多。但至少,以前阿兹克先生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并不会跟他客气,更不会提出断开联系。“现在我还保留着一些对你的好感,但我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阿兹克十分直白地说,视线停留在书架缝隙处的烛火上,没有再去看祂的学生,“所以等会离开这里之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不会主动去伤害你,但在人性彻底消散之后,我或许便无法继续保护你了。”克莱恩双手一下子攥紧了,指甲把手心扎得生疼。他努力想从脑壳里刚被点燃的火药桶中扒拉出委婉一点的措辞,但很快便败给了不断涌现的恼火。“那您怎么办?打算就这么放弃了?”一句反问冲口而出,语气显得颇为尖锐。但话说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强行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这不是阿兹克先生的错,为此发脾气对祂是不公平的。“如果我离开了,您的人性会消散得更快的。我留下的话或许还有办法。”他的余光再次扫过房间的布局。这个书房想必也是阿兹克先生维持人性的一点尝试,收效似乎很有限。但至少能看出来,阿兹克先生也是很努力地在维持着人性,努力阻止自己完全被神性压制,彻底变成没有情绪的死亡执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