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是个穷秀才之女,家里的一应洒扫皆由她一手操持,眼高手低、身体病弱的生父,穷酸刻薄的祖母,还有时不时打探她姻缘的,不怀好意的族亲,皆令她崩溃的难以自持,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若不是养父答应会允她一门可心的亲事,她是无论如何也熬不住的。
她怔怔的看着台上的孟瑶华,深觉自己十几年的富贵日子是偷来的,父亲是偷来的,兄长是偷来的,金尊玉贵、众星捧月的名门闺秀生活亦是偷来的,全是她偷的孟瑶华的。
乍然换了新身份之后,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不知道如何面对孟瑶华,亦不知如何面对孟放。
明明一切都归了原位,她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悄悄出现在孟放眼前,未必没有别的念想,想他带她脱离苦海,可如果旁人知道她还活着,带给孟家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可她又不愿蹉跎于困窘之间,这样矛盾的心思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炙烤着她,让她既想见他又怕见他,既想答应嫁给他,又怕嫁给他。
养父允她的可心婚事,大抵也是将眼前之人囊括在内的,先时她想只要她放弃孟家大小姐的身份就可以嫁给他了,如今看起来却像梦一样遥远。
她知道她不能心急,她需要等待,可姑娘家的花信就那么几年,长安迟迟不肯来消息,她心里焦虑又忐忑,冒着极大的风险出现在他面前,渴求他能给他带来一丝丝慰藉。
看着他痛苦难耐的模样,她心中可耻的安定了一些,只要他的心还在她这里,那就不算太糟糕,其余的可以慢慢筹谋,她如今所能依赖的也只有他对她的在意了,看着戏台上洒脱又肆意的女子,她眼底默默地升腾起一丝羡慕。
一曲毕,戏台上歌舞暂歇。
阿莞一边跳下戏台,一边拿香巾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儿,她嬉笑的回头对孟瑶华悄悄说道:“我新近看上一位小郎君,一会儿带你去看看,他长得可好看了,一点儿不比你那位差。”
孟瑶华不信,她从来没见过比金公子还好看的郎君,阿莞这样说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她闻言但笑不语,手轻轻将琵琶揽在怀里护着,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来到后台。
阿莞换下舞衣,换上一袭极鲜艳的衣裙,她洗去浓妆重新描画了眉眼,扑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少女容色娇艳秾丽,怎样打扮都漂亮。
阿莞打扮妥当,转手将孟瑶华的琵琶放在梳妆台上,她抓起好友的手往外走:“姐姐带你瞧瞧去!省的你以为我在同你吹牛。”
孟瑶华无奈,只得随她去了。
阿莞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接过伙计送往雅间的茶汤道:“给我吧,我替你送进去。”
伙计忙道谢:“有劳东家了。”
阿莞理了理发鬓,清了清嗓子,缓缓推开雅间的门。
孟放与孟瑶光豁然抬头朝门口看去,孟瑶华猛然见此二人,当场一怔。
“蜜娘。”孟放惊讶的唤了一声。
阿莞看了看孟放,又看了看孟瑶光,转而回过头来看孟瑶华,她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们……认识?”
“孟瑶光?”孟瑶华耳边屏蔽掉一切声音,此刻她眼里只有孟瑶光一个人,这个据说是死了但此刻却好端端站在她面前的人。
“瑶……”孟瑶光豁然起身定定的看向她。
孟瑶华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脚发麻,她淡淡的看着孟瑶光,并未再言语。
孟放起身道:“蜜娘,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孟瑶华蓦然回过神来,她转身朝门外跑去,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孟瑶光还好好的活着,凭什么要她替嫁入天家?!凭什么?!
她想起那十二年来的深宫幽寂,像是着了魔一样难过,她并未乘坐来时马车,而是在漱玉楼门口解了一匹楼里豢养的马骑上便走了。
她头脑昏昏的,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逃离这里,逃离这犹如噩梦一般的一切。
“天街不许纵马!”不知谁喊了一句,她置若未闻,依旧策马扬鞭疾驰而去,胸口处渐渐传来一阵阵绞痛,仿佛有什么在胸口处翻江倒海,搅得她不得安宁。
“蜜娘?”
“蜜娘,停下!”
不!她什么也听不见,她不要像个小丑一样活着!即使是死去也不入轮回,不得解脱!
她要这匹马带她去落月城,便是她的身子撑不住,死在路上她也甘愿。
胸口处的疼痛越来越密集,仿佛有人拿着锥子往她胸口处刺,她重重的提了一口气却没有提起来,头一歪朝马下坠去。
“蜜娘!”她听到一声极惊恐的大喊,下一瞬仿若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