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应援的掩护下,所有从树林跑出来的人全部上了车,在警方的目视中绝尘离开,警车在教堂那边,他们跟不上来只能原路返回。尽管如此,这一夜上海的反动势力遭到重创,两三百人只逃出三四十个,夜鹰一夜之间形存实亡。第二天,铺天盖地的报道席卷了整个上海滩,昨夜,上海市公安局局长亲自领队在远郊天主教堂围捕地下杀手组织,在三百个武警官兵的共同努力下,将对方全局歼灭,其中约有七十人死亡,一百五十人被抓,战斗中不幸有四名武警牺牲,三十人受伤,目前形势得以控制。而音箫和任黎沣此刻在江苏的另一个基地里,昨天沈霖安连夜将他们送出来,大多数人都负伤,而西林胡同的小诊所容纳不下那么多的患员,他们被安排在一个封闭的大院子里。音箫面色憔悴的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小五,她一夜没睡,精神承受了极大的负荷。任黎沣倒了杯水递给她,见她痴痴地没接,便直接塞到了她手心。“喝了水,去睡会儿。”任黎沣也一样没休息,只是他的状态看起来比音箫好一些,至少情绪上没有什么大的波折。“小五哥会醒过来吗?”任黎沣在床边坐下,没有回答音箫的问题。昨夜手术十分艰险,当时小五几乎没有了呼吸,医生说全身炸伤太严重,内脏器官都有大损,整整花了三个小时才抢救过来,却很遗憾的表示能不能醒来就看他个人造化了。“小五哥是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怎么舍得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那么久呢?”“音箫,”任黎沣扳过她的肩膀对上她的眼睛,“听话,去睡会儿。”见不得音箫那悲天悯人的神色,见不得她没有光芒的瞳孔,他不愿承认他会心疼。音箫拉了拉任黎沣的手指头,心中忍不住想若是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你,我会不会直接崩溃?这一夜她承受了太多太多,仰头喝了水,乖乖走去一边沙发躺下,蜷缩着,身体一放松疲惫立刻攻占了整个大脑,闭上眼,就睡着了。我爱你似乎做了一场梦,却想不起内容,依稀记得朦胧之中有人注视着自己,那么真挚而深情,深邃的眼眸像无底的黑洞,那隐秘却璀璨的光亮是银河,还是陨落的尘埃?睁开眼,这暗沉的色彩是黎明将至的黑暗还是夜幕之前的黄昏?音箫揉了揉眼,任黎沣已经不在,床上的小五还安安静静的躺着,平日里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如今只看到黯然憔悴,音箫开了壁灯,默默走出房间。从小院的天井辨识天色,应该是一觉睡到了快要天黑。此时院里已不像昨日慌乱,受伤严重的分到大病房里,轻伤的在走廊上打着吊瓶,医生端着药挨个检查,还有其他成员神色麻木的来去匆匆,夜鹰,终究还是一盘散沙。任黎沣和沈霖安在门前台阶上坐着,氛围有些低沉。“现在情况怎么样?”沈霖安摇摇头,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也很大,第一天接手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以后如何在组织里立威?“沣哥,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任黎沣看向他,突然问:“救援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树林那头?”沈霖安似是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说:“啊,冲锋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一角,心想如果回来和警方正面对抗,赢的几率不大,所以当时决定赌一下。”“赌我们会不会从那里突围出来?”“不是赌你们,是赌你,会不会带领他们冲出来。”对于这种肯定,任黎沣心中不知该是高兴还是悲哀,倘若这种所谓的默契出现偏差,那他们全部,就当真没有一个活口了。“沣哥,我还是相信你的。话说回来,咱们这次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好像警方早就设好了圈套等着咱们上套似的,例会才开始半个小时就被整个包围了,而且很显然是有备而来,会不会组织里有内鬼?”任黎沣想了想说:“有这种可能,但是我们这么多人聚集在一个地方本就容易引人注意,也可能是其中某一个被警方盯上了,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毕竟我们的目标太大。”音箫走了过来,看见沈霖安招呼了一声少爷,沈霖安站起来说:“你们聊吧,我去大陈那看看。”音箫便坐了下来,任黎沣问:“睡醒了?”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你不累吗?”“音箫,你老实说,经过昨天那一战,你是不是怕了?”音箫不料到他心思如此细腻,暗暗叹了口气,也学着他望向远方:“也不是怕,只是在想,这种九死一生的场面我们还会遇到多少?”“昨天那是一场意外,但只要还干这一行,小规模的场面必不会少。”“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当时我还不以为意,但经过昨晚之后,我的决心受到了一些动摇。”“谁问你?”音箫一愣,笑道:“喂,你难道不该问受到什么动摇吗!”任黎沣也笑笑:“所以,你想做一个普通人了吗?”“你呢?”音箫不笑了,认真的盯着他。“我?不知道,我和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可以重来。而我半辈子都快过去了,除了当个杀手,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那是第一次,音箫听见任黎沣这样评断自己的人生,褪去那些冷酷漠然的表象,第一次,将他内心深处的孤寂呈现在她面前。“如果我告诉你我害怕了,后悔了,我厌倦了这种流离失所的日子,我想退出夜鹰,想去尝试当一个普通人过平凡的生活,你会觉得我背叛了你,会觉得我忘恩负义吗?”任黎沣望着眼前的音箫,有一瞬间的错觉她离自己很远,声音也不像平时那样清脆入耳,而是像晨湖的迷雾一样缥缈起来,在那片梦境般的迷雾里,他看到空无一人的田野上站着一个孤零零的稻草人,稻草人的手臂上系着一只漂亮的风筝,风年复一年吹着,把绑在身上的稻草吹松了,风筝线慢慢滑落,这只陪伴了稻草人数十年的风筝,马上就要离他而去了。“我的看法对你重要吗?”“重要,至关重要。”“留下来。”音箫不敢相信的看向他,任黎沣风轻云淡的表情更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可是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也是错觉?任黎沣站起来,经过音箫的时候轻轻的开口:“如果我的看法可以左右你的决定,那么,留下来。”心花怒放是什么感觉?喜极而泣是什么感觉?音箫觉得胃里燥热起来,像运动会准备跑四百米时的心情,紧张而又刺激,五脏六腑都热起来,脸上有些发烫,好像连脖子也烫起来了。留下来,任黎沣说让自己留下来,是什么意思,就是不要离开他吗?是吗,是吗!不顾周遭压抑的氛围,音箫喜不自禁的对着任黎沣的背影喊道:“知道了,我知道了!”任黎沣忍住了没有回头看她,心中却自动浮现出那面如桃花的笑脸,他可以清晰地想象得了糖一样孩子模样的音箫,弯弯的眉眼变成一道极致的弧度,极致的喜悦,极致的动人。在音箫看不见的地方,任黎沣上扬的嘴角半笑不笑地挂在脸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回答的时候明明还挺沉重,这会似乎端不住他的架子了,算了,还有什么比音箫的笑容更有价值呢。你知道,你知道什么。终于在一个雨后天晴的午后,小五苏醒了过来。这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当时音箫还在床边上守着,无聊着,盯着柜台上的瓷瓶发呆,发现小五醒过来她激动坏了,差点落下泪来,看见小五苍白的嘴唇微微的颤动,心中又是无限的怜惜和感激,幸好,醒过来了。两天之后,任黎沣开车带着音箫和小五返回上海,当时送到无锡的人治好伤后都分散送到了各地,沈霖安也在几天前回去了上海,他们三个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当初警方为了安定民心,对外宣布已将夜鹰一网打尽,按理就不会再大张旗鼓的搜查,最多在各个站点盯梢,说不定上海反而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