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留守儿童,其实章柳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村子里一位同样是姓章的章家的远亲,章柳的太爷爷愿意拉扯章柳,愿意给章柳一口饭吃,加之村委会的接济,同村人的帮补等等,章柳长到了十岁上,章爸爸和章妈妈回来了。
章爸爸和章妈妈怎么会一起回来的,章柳不知道,只是隐约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听两人唠叨过,章爸爸向章妈妈保证再也不打她了,会努力赚钱养家,章爸爸开始着手做些小生意,闲下来就教教章柳音乐,认认五线谱,村子里那架破旧得不行的老钢琴竟然还没报废能发声,正在当地小学的仓库里发霉,章爸爸闲暇时就带着章柳去小学里学琴。
那是章柳最幸福的两年,家里的环境变得很和睦,一切都开始好转,章柳也不逃课不偷东西了,然后他的大妹妹出生了,比他小十岁的大妹妹,三年后,二妹妹出生了,又过了两年,三妹妹出生了。
计划生育政策在这个穷乡僻壤似乎忘记发挥其应有的效用,也可能是因为上级政府知道这个村子的人实在是穷得收不来罚款所以根本来得浪费时间来关心执行这项基本国策,总之章柳是看着自己的妹妹一个接着一个出生,然后,章爸爸的生意做得不顺,没赚到钱,还把家里的一些积蓄陆陆续续赔了进去,再然后章爸爸故态复萌,酗酒、赌博、家暴。
这一次,章妈妈,这位姓唐名美的女士没有机会再次逃跑了,因为她直接被揍死了。
章复抓着她的头发向地上撞,向他以前经常习惯做的那样,可是这一次比较倒霉,地面上有一颗钉子,然后,这位昔年十里八村文明的杏眼美人,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人生。
人死了,事情自然闹大了。
章复被抓了,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妈妈死亡的那天章柳没在家,也没在学校,他已经被学校开除很久了,因为进入青春期又面临那样的一个家庭环境的章柳毫无疑问的堕落了,抽烟、逃学、打架是家常便饭,屡教不改之下,被镇上的高中开除了学籍。
那天章柳在外面抽烟喝酒加晃荡,回家的时候才知道母亲已经去了,父亲被抓了。
十六岁的章柳浑浑噩噩的过了很多天,最后再去法院听取了关于父亲章复的判决后,章柳彻底崩溃了,从法院回来的路上,呆愣愣的,完全神不守舍,然后在大半夜翻盘山公路回家的时候,从山路上翻了下去。
原本的那个章柳的人生终结了,三魂七魄赶赴黄泉一碗孟婆洗尽今生种种,重新从章柳这具身体里睁眼的,已经不是过往的灵魂。
从山腰上向上爬,已经习惯了轻身术甚至御剑飞行的灵魂对眼下这具身体的“笨手笨脚”有些不习惯,及至终于再次爬上了公路,捂着额头,少年过往的记忆在脑中激荡,“章柳”眨了眨眼。
从脑袋里翻出一张关于日历的画面记忆。
2004年7月12日。
所以,揉了揉酸痛的筋骨,章柳想,现在怎么办?
家徒四壁,这是章柳“再次”踏进这个家里时的最直观的感受。
已经到后半夜了,天色很黑,离天亮还有不短的时间,一天一夜滴水粒米未进的章柳饥肠辘辘,然而翻遍了整个厨房,也只是在一个破旧的木柜子里翻到了半袋子玉米面,盯着那个巨大的灶台,那需要烧柴火才能燃起来了的大铁锅,章柳犯难了。
捏了个法决试图生火,结果别说火星儿了,连烟都没一点儿,轻轻嗅了嗅空气,这个钱州山疙瘩里绝对算是青山绿水的地方,灵气都稀薄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说,周围的环境里还弥漫着一股秽气,挽救这具生机断绝的身体已经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修为,而依照这个世界,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作为刘灵时生存的世界,他灵魂真正的故乡,此处灵气稀薄的程度,想要重新达到自己过去的修为境界只怕是不可能了。
正这么想着,一声轻微的响动让章柳回头。
黑漆漆的天色里几缕月光从敞开的门里渗进来,照在那个从卧室里爬出来的女娃娃身上,章柳的大妹妹长了一对儿和章妈妈一样的杏眼,大大的,看着章柳,满是惊惧惶恐,捏着手指,说:“哥,你也要走了吗?”
章柳顺着女娃娃的视线低头,看到女娃娃的视线落在他手中家里仅剩的那半袋玉米面上,一瞬间,章柳明白了什么——大妹妹以为他要把家里最后剩的那点儿吃的拿走跑掉。
胸腔里剧烈的情感,强烈的痛苦在翻搅叫嚣,那是属于真正的章柳残余的情感,在这一瞬间被触发冲击开来。
章柳不是个好孩子,可是他是可以算是一个好哥哥,他很爱自己的妹妹,很多次,在懦弱的母亲只能蜷缩着挨打时,章柳用瘦弱的身躯挡在妹妹面前,抵挡父亲的拳头。
微微闭了眼,静静的等待着那属于那个少年的残存的剧烈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章柳睁开眼,看着捏着手指满是惊惶的看着自己的女娃娃,说:“哥哥不走,哥哥只是饿了。”
满眼惊慌的女娃娃听到这话,似乎微微镇定了下来,然后走上前去几步,接过那半袋玉米面,熟练的用引子点火升起灶台,用水瓢舀水了碗水倒入锅中,及至水开了,舀了完玉米面倒进水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章柳很是汗颜。
看着坐在灶前板凳上侍弄灶火的大妹,章柳扫了眼这个家徒四壁已经没有大人的章家,想:以后该怎么办?
如果曾经体会过做“超人”的滋味,没有几个人会甘心变回一个普通人,体会了呼风唤雨飞天遁地的滋味,没有人还会习惯变回一个躲在深山里饭都吃不饱的问题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