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托孤首辅大臣的隆科多无法淡定以对,他从来就是沽名钓誉之人。圣祖殡天时,手握传位遗诏,将大清朝最可能作为嗣皇帝的两位皇子玩弄鼓掌之中的得意感觉尚未褪尽,可想而知他对皇帝‘狡兔未死,便迫不及待烹狗’如何怨怼。
就在这个时候,隆科多收到一纸请柬,是裕亲王府上添了个小阿哥,请他过府听戏。
若是平素隆科多至多笑笑就将请柬扔炭盆里去了。裕亲王早被打上了附逆八王一党的标签,夺爵殒命是迟早的事,他可不会拎不清往前面凑。但今时不同,皇帝连番谕上,怡亲王附上的名字,连名不见经传的刘世明、查郎阿这些从未听过的人都委以重任,年羹尧举荐的亲信更是不问过往直接升迁,反倒是他推出的门下无一获准。再加上十七爷平步青云将前锋营握在手中,他越发肯定皇帝为了分化廉亲王一党,不惜血本拉拢昔日附逆之徒。
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什么都不做,坐等权利被皇帝架空;二是险中求胜,亲近八王一党,让皇帝着急想起他还手握从龙保驾之功,他手里握着的是事关大清基业的秘密,是举足轻重的托孤重臣。
只是皇帝发落九贝子一系的狠戾记忆犹新,连宜太妃丝毫体面也不顾,对圣祖未亡之人兼庶母尚且如此凉薄,保不住也不会念及昔日养母抚养恩情。隆科多的心摇摆不定,随着隆冬之后的雪一样菲菲扬扬互为博弈。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在朝堂上训斥了隆科多。起因是他弹劾年羹尧在青海战事上毫无作为,一味守城不攻,耗费百姓血汗。这本是皇帝的意思,想借由他的手提醒远在西宁的年羹尧不可过分,一切都是君臣之间的心领神会。
谁知怡亲王上了折子给皇帝,义正言辞“军旅之事,既已委任年羹尧,应听其得尽专阃之道,方能迅奏肤功”。皇帝于是调转矛头斥责隆科多从中作梗、居心叵测。
隆科多回府之后让人将裕亲王请柬翻出,沉吟良久,还是下不了决心,唤了心腹前来:“去打听打听廉亲王府上动静如何?”
这一打听才知道廉亲王病没好利索,被皇帝传进宫里责问体罚一个下午,晚间是被人托住胳臂一路拖出宫去,只怕又是十数日病休不能出府。裕亲王的宴请自然是去不了,已经托人送去贺礼了。
隆科多忽然觉得,或许皇帝正是为了破坏这一次八王党的密谋才选了这个时机斥责王爷。不管是与不是,廉亲王不出现,与他而言都是好事。那么他去裕亲王府做客,正好可以挠到皇帝的痒处,又不至于犯了忌讳。
知人者智
坐在裕亲王府庭院里的隆科多异常后悔。他手心低下盖着的是一张写着‘生死两遗诏’的字条,字条是用最寻常的熟宣写成,裁成手指粗细,压在茶杯底座下面端上来的。
方才上茶的小太监他没能记住,但这字迹隆科多太熟悉了,大清朝堂堂总理王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他病得不能上朝,朝中也照样有一半儿的人心里向着他对皇帝阳奉阴违。可廉亲王不是据说昨夜忽然高烧不退传召了太医过府?
台子上戏子唱得依依呀呀好不热闹,唱的是《扑油鼎》,开场就是汉高祖皇帝诛杀功臣韩信的桥段。隆科多无心细品,招来小厮起身更衣。
那小厮却将他引至后庭一处僻静廊房里,一个字也没多说,再悄然退下。隆科多心领神会,在屋中勉强安坐饮茶,心里却盘算着一会该如何应对廉亲王的收买。在他看来廉亲王虽然势力犹在,但已是昨日黄花,慢说皇帝容不得他,即便是万岁手下留情,依着王爷的身子也撑不过多久。昔日圣祖驾崩那一晚,他已然背弃旧盟投入皇上麾下,此刻再与八爷结盟倒显得他是一株墙头草,迎风而倒。与其如此,倒不如另择他主,譬如朝中早向他频送秋波的三阿哥弘时一党。
想到这里,隆科多心思稍定。如今还不到他求人的地步,而是几方势力争相拉拢于他,他只需最壁上观即可。上一次他凭着从龙保驾之功位居首辅,这一次他也要一押得中!一想到这里,隆科多脸上不由带出了春风得意的神情,但他立时又记起了另一个要命的人。先帝驾崩时,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张廷玉这个老不死的。
隆科多在厢房里时而展颜得意时而徶眉沉思,都一错不错地落在幕后人的眼中。
胤禩一笑,脸上还有昨夜烧热现出的红晕未退:“成了,让人送他回正厅罢。”
保泰不解:“王爷不现身一见?”那又何必大费周章将人引来,途惹皇帝猜忌?
胤禩不耐久坐,已然有些气喘。保泰见状自自然然上前扶他,就听他说道:“隆科多今日现身裕亲王府,就已经在皇帝面前挂了号,见不见都一样。他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墙头草,奸猾不可信,今日之后,你不可与他打交道。”事实上隆科多会到这偏僻厢房,已经坐实了他心中揣测,再往深试探也没了意义,这厮手里握着的东西绝不会轻易示人。只是为了拉隆科多下水,借了裕亲王的名声,只怕日后免不了受连累。
想到这里,胤禩不由面含歉意看向保泰,轻声道:“日后若是皇上怪罪你我朋党为谋,我……”
保泰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我之间,自小情意何必说这些?要不是阿玛临终逼我立誓不可参与夺嫡,你又岂会——?”
“别说了,二伯早有先见之明。”胤禩轻咳一声打断他未尽之言,又道:“二伯待我胜过亲父,我若是他,必然也会做同样的事。我不见你不求你,也是不愿让二伯遗愿落空,让裕王府受了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