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嘉放下瓷勺子,深呼吸一口气,从餐椅上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楼梯前,仰头看,书房就在视线的尽头处,背阳的一个房间。驻足一会,落嘉忽然转回房间,从抽屉里抽出那本日记本,迅速翻开,面无表情地将其中的几页撕下来,折好,放进衣兜里。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地走向书房,脸上的表情带着忐忑,迷惘,以及藏在深处的,无法撼动的坚忍。拧下把手,打开书房的门,落嘉走进去,轻轻地喊了一声。“来了。”然后自觉地坐到那把单独的椅子上去。椅子是黑色的,软座,上面放着一个怪兽的枕头,在这间肃穆而沉寂的书房里,显得有些特别。落嘉坐在椅子上,像从小到大那样,将怪兽枕头抱在怀里,静静地望向爸爸妈妈。像一个等待审判来临的犯人。妈妈放下手里的书,坐在对面,口吻随意轻柔说,“小嘉昨晚休息得好吗。”落嘉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昨天睡了一天。”“那就好。下次不要再一个人跑出去了,你爸爸都快急疯了。”许母用手肘撞了一下许父的背,“是吧?”许父面无表情,点点头。然后,许母继续说,“那,那那件事你还坚持吗?还是要那样做吗?尽管爸爸妈妈激烈反对也好。”落嘉迎着父母恳切的目光,然后,缓慢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柔和的倔强。许母正想开口。落嘉从黑色的椅子上站起来,说,“妈妈,看看这个吧。”然后许落嘉从衣兜里拿出那几页纸,摊开,展平,给爸爸妈妈看。落嘉觉得很羞耻,很惭愧,要把自己藏匿许久的情感这样清晰地剖开给爸爸妈妈看。等待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地覆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像是在汲取勇气和信念。他并不后悔撕下那几页给爸爸妈妈看,因为再也没有语言能够表达他这么多年以来的执着等候。而日记是岁月的印记。看完那本日记本以后,许父轻轻地将它放在桌子上,抬头看着落嘉,目光复杂。许落嘉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手指攥动两下。许母已经背对着落嘉,抱着手,书房里偶尔传来鼻子抽动的声音,那是许母在流眼泪。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半晌以后,许父抱抱他的老婆,对儿子说:“小嘉,你先回去吧。这件事,让我和你妈妈再想想。”落嘉点点头,温和地笑,拿上那几页轻飘飘的纸,轻轻地说:“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在本该一心念书的时光里生出多余的情感,像废弃院子外爬了满墙的绿藤蔓,狰狞恐怖。对不起,我选了一条孤独的路,辜负了期待,最终一个人走在寂寞的雪夜里也是咎由自取。对不起。……自从那次书房开会以后,爸爸妈妈不再提起这件事。落嘉的内心惶恐不安,可是又不愿意破坏这平静如水的氛围,只好一日一日地这么拖着。拖到四月份,落嘉要回学校了。傅司年在微信上问他:许落嘉,你是不是要开学了,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去领证。两个人商量了一下,领证的时间定好在两周后。在餐桌上,落嘉忽然叫了一声,“爸爸,妈妈。”许家父都停下筷子,看着他。落嘉长长地输一口气,将筷子端端正正地摆好,静静地看着父母的脸,说:“我准备跟傅司年去领证了,想在开学之前搞好。”许母一听,脸色立马就变了,她嘴唇张开,又合上,几番来回,最后竟是喉咙一咽,什么也不说了。落嘉说:“妈妈,你可以骂我的。不开心要说出来,憋着容易生病。”许母把筷子撂下,说:“妈妈吃饱了,小嘉慢慢吃吧。”落嘉垂着头,没说话。像个拆家以后低头认错的小狗。接着,许父也不吃了,也没骂落嘉,随着许母的步伐,回房间了。只剩落嘉一个人在餐厅坐着,他很久都没有动作,呆呆地看着剩下的碗筷。……翌日,落嘉起得很早。出门的时候,天气晴朗,傅司年的车停在门外。正单手搭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某处,身上穿着一件优雅而立体的衬衫,手肘处的袖子微微卷起,露出流畅的手臂线条。头发全部都梳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英俊的眉眼。双目对视,呼吸便忍不住一窒。落嘉从起床就一直晕晕乎乎的,直到那本红色的证真的拿到手里了,晕得更加厉害了,忍不住偷偷地眯起眼睛笑,像个偷喝酸奶的小猫。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傅司年也会眼睛带笑看着他,伸手捏捏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