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过?”林宁宁摇下窗户一脸烦躁。“林小姐,里面发生了爆炸,已经封锁了,您请绕路吧。”宁宁摇上窗户,让车往前开,拐到巷子里。“叶大夫几日前就离开沪上了。你要是想下车,就去吧。”宁宁打开车门,决然是陌生的目光。萧居棠看她一眼,匆匆下了车。他没有问为什么,现在不是纠结宁宁的时候。琼台观,朴叔在那里。蔡居诚毫不费力找到了他。朴道生就在后门外的土坡旁,看起来像是刻意在等他们。他挥挥手,徐如林一干人放低了枪。“朴先生如果愿意与我们合作,特务处可以给你丰厚的待遇,你的位置,不会比我低。刀尖舔血够久了,您这个年纪该享享福了。”朴道生微笑着看着他:“为什么要做走狗,而不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呢?”蔡居诚摇头:“不要企图用那些可笑的思想说服我,现在你在我们的枪下。”朴道生笑了,他点点头:“也对。”然后他向蔡居诚走了几步:“蔡处,如果是做交易,贫道想讨价还价一下。”蔡居诚走近:“那要看朴先生给什么货。”徐如林看着蔡居诚仅拿着一把枪走近那个老道士,刚要制止,却见他突然反手扣住蔡居诚,一把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蔡处!”“敢开枪我就杀了他!”邱居新手一抖,朴叔这是……?!可枪声仍旧是响起了,薛一仁从一旁路上出现,手枪从侧面击中了朴道生。“呀!”蔡居诚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的一声巨响,眼前火光尘土飞扬。“有炸药!”“那个老道士埋了炸药!小心!”而后枪声四起,邱居新转头看到小棠在一棵树下露了半个头,两把手枪火光闪现。一片混乱中,朴道生拉着蔡居诚滚下山坡。他狠狠的抓住了蔡居诚的胳膊,他的嘴角已经开始流血。“我……我……知道……你是谁……”一个濒临死亡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压低声音,对他说出了这句话。“什么……”蔡居诚倒吸一口凉气,一手扶住他。朴道生把一样东西塞到了他的口袋中,死死的盯着他。那是有千言万语要讲的。“朴叔……”朴道生抓紧了蔡居诚的手腕,鲜血从嘴里涌出:“我知道……你是谁……”蔡居诚感觉到手腕上的力气松了下来。血不住的往外渗,把他打满补丁毛毛躁躁的道袍染的鲜红。身后枪声响起,他扑倒在地上。朴道生的血不一会儿粘在了他的衣服上。“我……知道……”当年在军校,朴叔是校长副官,是所有教官里面最不严格的那一个。蔡居诚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光,都有他的身影。他记得当时练习发电报破译电码,都是他手把手教的。他还记得毕业出任务的前一晚,朴叔跑来告诫他,一定要注意安全,搭档之间要互相保护。“我知道你是谁。”这句话,蔡居诚等了三年。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日本人的手下,特务处副处长,还是一个,被老师被同道放弃的棋子。有人拉了他一把。蔡居诚从灰尘扑扑中起身,薛一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见吗?”蔡居诚缓了半晌神:“薛处,我大意了。多谢薛处那一枪解决了他。”这一抬头,蔡居诚才发现薛一仁也负了伤。“不仅他一个。”方莹气道:“周围有埋伏,死了两个弟兄。”“抓到没有?”蔡居诚颇为担心,若是埋伏,一定是邱居新。“没有,沪山太大,早跑了。”方莹上前扶他一把。蔡居诚浑浑噩噩,在办公室待到傍晚。他突然很想尝尝军校的面。蔡居诚跑回了公寓,来敲邱公馆的大门。仆人告诉他,大公子出门了,还没有回来。蔡居诚知道特务处已经全部撤回了,邱居新应该不会被抓。他慢慢沿路往回走,在岔路口,遇到了神色颓疲的师弟。“你……”“我来找你。”饭厅内只开了一盏灯,邱居新端着面出来才发现,蔡居诚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心里不由得漾开软软的疼痛。他轻手轻脚上前抱起师兄走回卧室,放他到床上。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师兄怎么这么轻。没有开灯,远处灯火璀璨,遥遥映在玻璃上。邱居新回来的路上就犯了偏头痛,他刚刚把朴道生收殓。现在四周寂静,疼痛更加深了。“师兄,太突然了。”他喃喃道:“朴叔为什么会突然暴露……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他脱下外套,走到床另一边,慢慢躺下。在软软的枕头上,头痛突突跳着。他迷迷糊糊也睡着了,梦中觉得怀里多了一个人。于是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温暖的身躯靠近,轻轻按压着他头上的穴位,便不那么痛了。蔡居诚半梦半醒间一直抱着师弟,许久埋头在他颈间,他感到少有的安逸平和。“我知道我是谁了。”一夜好眠,早上邱居新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昨夜的两碗面还在桌子上放着,一动未动,如同一场梦。过了不久萧居棠回来了,看起来是一夜没睡。“我去订了一副棺木。”他说,“过几日,把朴叔葬去西山吧。”邱居新拿出手帕,萧居棠接过抹去眼泪。“真希望我在做梦,醒了就能去见朴叔。”“幸好,我们是安全的。”邱居新支着下巴看向窗外,阴天,可能有雨。蔡居诚坐在办公室里,看昨天的行动报告。一切简单明了,犯人招供,探子跟到琼台观开始封锁,然后抓人。右下角是方莹签的字。傻子都能看出来这编的不靠谱。他现在急需弄明白一个问题,朴叔怎么会突然暴露,白鹤的踪迹怎么会让其他人知晓的。他匆匆传递出的消息,就算邱居新收到,也并没有任何作用。所以发起这次行动的人如此赶时间,是知道特务处里并不是都能靠得住的。已经有人在怀疑特务处了。蔡居诚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散漫。他知道特务处里面有自己人,但不知道是谁。在心中逐一排查过情报组行动组的一干组员,他并没有头绪。他拿了钥匙,往三楼档案室去。楼梯转弯处秦可情堵住了他。“薛处和方组长在档案室,刚刚说没有吩咐不让进去。”蔡居诚点头,收了钥匙往回走。“他们……还问前几日有谁进过档案室,还问了那个私人电台的事情。方组长要我拿沪东商会的报告。”“那你快去吧。”蔡居诚眼神分明暗沉了些许,沉吟片刻,他仍是踏上了楼梯。“属下以为蔡处……”薛一仁抬手打断她的话,看着走近的蔡居诚眯了眯眼。“薛处,哦,方组长也在。”蔡居诚抬手递过一个文件夹:“薛处,行动组牺牲的弟兄们要发的抚恤金,等您签字。”薛一仁匆匆扫过签了字:“这种东西有你的签字就行了。”蔡居诚答应着:“薛处,我来取审问的笔录。白鹤是一个重要的嫌疑人,伊藤长官很是重视,白鹤自爆没能得到更多有用信息,长官要调笔录查看。”方莹的脸色微微僵了一下,又笑道:“蔡处稍等,我给您拿。”蔡居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回身又望了眼薛一仁阴晴不定的神色。特务处是人都清楚方莹急着往上爬,可是他有必要提醒一下,他的上面还有伊藤长官。他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或许是方莹对他起了戒心,不然她不会越过自己直接下达逮捕任务。那么此刻唯一能助他洗脱一点嫌疑的,便是“伊藤长官的学生”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