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道:“你不懂,他在东北打了一年多的仗,见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这刚回来,看见稍微清秀点的丫头都觉得是天仙。而且他最喜欢识文断字的女子,那日我在拾翠堂看见他,就觉得他不对劲。”说罢,冷哼了一声。淇雪毕竟不及她了解谈璓,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反对,咬着手指想了想,道:“那他若要与您,不,是与竹香,也不对,还是与您做那事,您从还是不从?”燕燕把眼一横,梗着脖子道:“这还用问吗?他以为我是竹香,他若要与我做那事,便是要与竹香做那事,我必叫他不能人道。”淇雪骇然,隐隐替谈璓担心起来。次日一早,燕燕来到谈璓的书房,见没有人,便很自由地打量起来。这里没有隔断,只用一架描金山水屏隔开内外。外间墙上挂着一幅秋蝉图,几个凹槽里悬着琴剑等物。燕燕发现一把东瀛的倭刀,取下来,拔出刀锋看了看,端的是寒光照人。随手挥了两下,又放了回去。走到里间,见书橱一槅一槅的排满了书,一张大花梨木桌上摆着一方端溪鸜鹆砚,一匣子墨碇,一个铜水注,笔架上悬着各色笔,水晶镇纸压着一沓熟宣。靠窗设有一卧榻,小几上放着一套茶具和一只螺钿八宝盒。燕燕打开盒子,见里面盛着几色果脯,便每样尝了尝,有些口渴,又泡了一杯茶,没吃两口,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急忙放下。谈璓朝散回来,穿着大红绉纱麒麟袍,腰系玉带,掀了帘子走进来,叫人眼前一亮。燕燕头一回见他穿这身衣服,只觉丰神俊朗,更甚从前,呆了片刻才向他行礼。谈璓坐在椅上,叫她倒杯茶来。燕燕脾气骄纵,爱使小性儿,两人在一起时,都是她使唤他,这会儿机会难得,岂能错过?燕燕也懒得再泡茶,就把自己刚吃了一口的茶端给他。谈璓吃了两口,似笑非笑道:“今日上朝,好几位同僚都问我家里怎么失火了,是不是有人故意纵火?”燕燕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害人,少爷的一举一动,如今都有人看着呢。”假面孔说的是真心话,他在外面打了胜仗,回来又是一个战场,尔虞我诈,兵不血刃,他的路越走越高,越高越险,她无法不替他担心。谈璓听得明白,使唤起来却不客气,道:“研墨,我要写字了。”燕燕在心里瞪他一眼,拿铜注子往砚台里滴了几滴水,研起墨来。她一双手生得极美,玉指纤纤,莹润有光,拈着墨碇打着转儿,黑白分明,赏心悦目。谈璓按下一把握住的冲动,想她既然来京城找他,到底是有心的,至于假扮下人,混入府中,无非是不放心他,要先暗中观察一番。她向来喜欢做这种事,那便让她观察个够,自己坦白罢。燕燕伺候了他一早上,等他去老夫人那里吃饭了,才歇下来。午后他又过来,躺在榻上叫她捶腿。燕燕暗骂他矫情,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胡乱捶着。他的腿比过去还结实,硬邦邦的,隔着衣裤都硌得她手疼。见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燕燕便偷懒停下手,呆呆地望着他。这几日,她都没有机会这样安静地好好看看他,他脸庞清癯,愈见轮廓,透出几分凌厉,但依然抹不去那一片书卷气。燕燕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他的唇,又怕惊动他,惊动这午后的一帘幽梦,终究还是收回手,不忍再看,看多了更舍不得,替他盖上薄被,轻轻走了出去。谈璓睁开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有些烦躁又惆怅地叹了声气。次日媒婆送来几家小姐的画像,谈璓拿到书房里看着,燕燕以为是什么好画,凑过去看了两眼,便走开了。谈璓叫她剥核桃,她赌气道:“手疼,剥不了。”谈璓道:“手怎么疼呢?”燕燕道:“昨日给少爷你捶腿捶的。”谈璓忍不住笑起来,燕燕气得跑出去,拎起地上的水壶对着院子里的花一通乱浇,心想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怕是少奶奶都要进门了。这日下午,天睿帝有事召见谈璓,说到傍晚时分,便留他一起用膳,还把自己吃的药酒赏了他一杯。谈璓知道这药酒是做什么用的,无可奈何,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酒盏,一口饮尽。天睿帝吃了两三杯,精神抖擞,去后宫找娘娘们快活了。谈璓回到府邸,天已黑了,看看不远处亮着灯的书房,窗上那一抹娟娟剪影,踌躇片刻,去了另一侧的卧房。燕燕决心今晚与他把话说清楚,明日就回苏州。左等右等,见他回来了,却没有过来,只好去他房中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