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怕,她还怕自己因此没了追求幸福的权利。她怕她像她母亲那样,刚一发病,父亲就决定抛妻弃子。她母亲那样美、那样明媚的一个人,因为这个病,全毁了。而她,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哪里比得上母亲呢?常一笑猛地擦了擦脸,手上太湿,不好打字,她就胡乱在自己身上蹭了蹭,一鼓作气地发消息:祥生,我跟你坦白,我有这个病。别人都一二十岁才发病,我六七岁就开始了,七岁时动了手术,维持了这么一阵子。我现在也还好,没有复发,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发作了。她按了发送键,继续打:这个病是显性遗传病,我以后要是生了孩子,孩子也会有这个病,没办法的,只要是我生的,就一定会有这个病。那边依旧没有回应,她接着打:之前是我不好,我没有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你要是想分手,我们现在就可以分手,不是有很多女生追你吗?我们分了手,你就自由了,以后肯定有更多的女生追你,如果有条件好的,你就试一试。她打字的时候手抖得厉害,一段一段的字,夹杂着许多错别字和乱七八糟的符号。聊天对话框里全是她发送的消息,付祥生那边一个字都没有回应。果真,还是吓到他了吧……仿佛心里最重要的一块被剜了去,常一笑忽而痛得不能呼吸。有室友已经睡了,她不敢太大动静,隐忍着哭,可终究是忍不住,只好拿着手机跑到了厕所。对面正对着电脑做作业的室友注意到了,起身敲了敲厕所的门,低声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刚看了部小说,太悲惨了。”室友笑着安慰她:“小说都是骗人的,看看就好啦,别当真。”室友刚走,那边终于有了回应:笑笑你别慌,你那边方便接电话吗?常一笑抽了抽鼻子,打字过去:你别打。有些话写的出来,说出来却不一定就这么容易了。而且打字能给人思考的时间,如果电话里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她想她一定会压抑致死。两年了,她敢瞒他,现在也终于敢向他坦白,但她依旧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得知真相的他。付祥生在那边回应:好,我不打。他飞快地回复她:刚刚接了个电话,没来得及告诉你。现在你说完了,那就安安静静听我说。新文《不以山海远》已更你还记得高二寒假有一晚我们聊天,我跟你说起我爸,他为了救我溺水身亡,当时我没有跟你说地点。那个地方是崇奉岛,就是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敢确定。当初我在医院里被我妈怒吼着推出去,不让我看我爸,我没地方可去,不知怎么就走远了。我迷路了,也迷惘了,甚至有些绝望了,我想我妈说得对,是我害死了我爸。我想如果老天再给我个机会就好了,我一定不去跳水。可是老天不给我机会,我没办法,只能坐在长凳上哭。后来我遇到一个小女孩,白纱布裹着眼。她的手里拿着一盒饼干,圆圆的饼干,上面涂着一弯残月,缀着几粒星星。她告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点,不知不觉就会忘了难过了。我想她应该是看不见的,但可能因为我的抽泣声太明显,她还是精准无误地把手伸到了我的面前。她笑着,因为正在换牙,牙齿虽白,却是参差不齐的,但嘴边的两个酒窝格外深,格外的好看。“你尝一尝,很甜的。”她说,说话还有些漏风。我才刚没了爸爸,我妈妈也不想要我了。我明明这么伤心,可她却笑得那么灿烂,我气不过,一把打翻了她手中的饼干。后来她被人抱走了。我就仍然坐在那里,饼干散了一地,也没人来收拾,我哭了一会儿,自己下了凳子把饼干装了起来。我去找她,想把东西还给她。我没有找到她,却看到了刚才抱走她的人。那个奶奶正跟医生一起说些什么,我想把饼干还给她,于是就站在那里,等着他们说完去找她。我听到他们在说小女孩的眼睛。等我回过神来,一转身,便看到那个小女孩站在我身后。我不知道她站了多久,有没有听到里面的对话。她的眼睛是治不好的。她妈妈这样,她也这样,她以后有了孩子也会这样。那位奶奶哭着说让医生想想办法,奶奶说,她爸走了,就她们娘儿仨,母女俩眼睛都这样,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可医生也没有办法。我看到那个小女孩儿扶着墙摸索着回病房去,没有喊她。但我想,刚才,我不该那样对她。你刚转到锦城一中那天,消防演习,你抓住我的手不松手。等安全下去了,你笑眯眯地跟我道谢,我就觉得,像,真的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