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微笑瓦斯20四百米两分钟,寻常时候根本不成问题。然而此刻他们脚下全是瓦砾废墟,要随时防备绊倒和刺伤。同时浓烟扑面而来,烈火造成附近含氧量极低,也急剧消耗着他们的体能。更别提还有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一个怎么想怎么不放心的带病的长官。他们维持那个姿势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后,郁飞尘立刻感到不能这样下去。他迅速转到安菲尔德的右边,把小女孩一把抱起来,接着拽住长官的右手,用力拉着他往前跑。所幸安菲尔德的平衡能力很好,没在废墟上栽跟头。半分钟后,他们终于冲出了废墟。离南门还有三百米。郁飞尘回头看一眼安菲尔德。长官用白毛巾掩住口鼻,只露出眼睛,脸色略显苍白,但还能站住。能站住就好。看一眼前方平坦的道路。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拽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疾冲过去!跑。离开这里。他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过于剧烈的运动和稀薄的氧气造成了窒息一般的感受,肺部被压榨殆尽,眼前的事物甚至微微变形——南门越来越近了。然而,就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前方正横躺着一具尸体!郁飞尘已经无暇思考还有多少时间,也不管安菲尔德有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尸体,他怕他已经没有体力迈过去了。几乎是直觉似的反应,他把人往前猛地一拽,然后半抱在怀里,抬腿跨过那具尸体。这时他体力已经不多了,承重又太大,身体前倾的时候刹那失重!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下一刻,他借着冲势就地往前扑倒!安菲尔德死死按住了小女孩,郁飞尘用右手护住安菲尔德的后脑勺,三个人在地上结结实实滚了两圈,南门两侧的水泥柱在郁飞尘视野里化作一片灰色的残影,铺天盖地迅速掠过。出来了!郁飞尘用手臂撑着上半身起来,安菲尔德的手也撒开了,小女孩满眼惊慌地抬起头,从安菲尔德身上爬起。她的情况还好,或者说她完全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郁飞尘只看了她一眼就没再管,他俯身看向安菲尔德。这边没被火焰波及,安菲尔德的铂金色长发在雪地上凌乱地散开了,两侧的碎卷发湿漉漉贴着额头。他断断续续喘着气,节奏并不规律,眼角泛着薄红,眼瞳微微失焦。郁飞尘眼神一凝,按住他的胸口,肺部的大概位置。“深呼吸,快!”他急促道。浓烟,高温,缺氧,一氧化碳,剧烈运动,肺病,这些因素合到一起,直接后果就是中毒窒息!安菲尔德不见任何反应,死寂的夜里,时间仿佛无限拉长,郁飞尘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鼓点一般的跳声。咚咚。两声。他拍了拍安菲尔德的侧颊,声音沙哑:“长官,醒醒。”“长官。”“安菲。”安菲尔德缓缓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上沾了雪粒,随着眨眼的动作合拢又分开。还醒着,郁飞尘松了口气。他继续帮他按着胸口,说:“呼吸。”手底下传来了呼吸的动作和力道,从开始的混乱逐渐变得绵长和有规律起来。他低头看,见安菲尔德紧抿了嘴唇,身体微微颤抖,但呼吸渐渐恢复正常。一个濒临窒息的人要深呼吸是很痛苦的,因为他的肺部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动作,但是,又只有深呼吸能在没有任何急救手段的情况下让他活过来。显然,安菲尔德清楚该怎么做,也有足够的意志强迫自己经受痛苦。短短几息后,呼吸就已经平静了许多。“扶我起来。”郁飞尘听见他轻而哑的嗓音,像地面上的雪沙。他手臂从下面穿过去,揽住安菲尔德的肩背往上抬,先让他靠着自己坐了起来。安菲尔德咳了几声,说:“你还好吗?”郁飞尘说:“还好。”他也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刚才的注意力全在差点没命的安菲尔德身上,此时回过神来,心肺处的难受才一股脑涌上来。他的体力耗尽了,胸口像灌了沙子,喉口隐约有血味。但都还好,常年在种种危险的境地来去,他习惯了。只有咚咚的心跳感异常陌生,他微微喘了口气,将这归咎于刚才的情形实在太过紧张。正想着,就见安菲一手抓着他的袖角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弹开了怀表的盖子。从他们跌跌撞撞逃出南门到现在,大概过了接近二十秒,现在,怀表那纤细的秒针正指向11点的方向。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五秒——离午夜十二点还有5秒。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围墙后的收容所。深红的天际,高矗的焚尸塔,残存的火焰。漆黑的断壁残垣,远远近近横倒的尸体。一切都像是远古神话中的末日景象。等12点到来的时候,时间线重新变动,到底会发生什么?郁飞尘带长官往后退了点,在心中默数。5,4,3,2,1。秒针指向“12”的那一刻,仿佛时间忽然静止。他的呼吸也猛地一顿。那一刻,他的视网膜上明明还残留着火焰灼烧的影子,可前方的收容所内,完全不见了任何火花的影子。难以形容那些火焰是怎样灭掉的,是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还是像烟花一样消散在夜空当中,因为肉眼根本无法捕捉那瞬间的变化。就像一个原本流畅播放的录像带,播到某个画面的时候,突然卡帧了,出现了完全不连续的画面。因为火焰的消失,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的天空也恢复了漆黑。一阵冷风吹来,连刺鼻的烧焦味道都减淡了许多。从南门望过去,收容所内黑影幢幢,仍是一片废墟的模样。四下里,一片岑寂。诡异的变化发生在围墙内,而他们在围墙外。郁飞尘耳畔突兀地传来一声音质柔和,但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的机械系统声。“逃生成功。”随着这声系统音落下,他身畔的一切事物忽然虚化黯淡,再一眨眼,已经身处一个灰色的虚空当中,四面八方似乎通往无限远,但什么都没有。再下一刻,一团灰色雾气在他眼前出现。它们缓缓流动,流动中忽然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和图案。郁飞尘退远几步,看到了这些图案的全貌——俨然是这座收容所的立体虚影,由许多灰黑色的雾气线条交织而成。他伸手,手指却穿过了这些线条,无法造成任何影响。这时,系统音再次出现。“请开始解构。”郁飞尘听清了这句话。逃生成功,是指在时限到来前从收容所内逃了出来,那“开始解构”又代表什么意思?指示音落下后,灰雾里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而这片空间里除了灰雾就只有他自己。那么毫无疑问,系统音是在让他“开始解构”。“解构”这个词的指向很明确,拆分,揭示。而他现在又面对着一座虚幻的、出了问题的收容所——那想必就是让他解释清楚,收容所里到底出了什么情况。像做一道问答题一样。郁飞尘定了定神,把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然后,对着灰雾里的影像,他开口。“橡谷收容所是黑章军用来关押和处死科罗沙俘虏的地方。在1月15日之前,一切正常。”“1月15日起,收容所内的时空出现了错乱。”“每晚12点,通过我所在的营房门,都能够看到未来8天后的景象。但并不是穿越到了未来,而是看到了平行的一段时空。原本单向前进的时间线断开了,断开后发生重叠,重叠时长为8天。15日和23日同时发生,以此类推,22日和30日同时发生。”“由于时间线断开,失去了因果联系,所以午夜12点后呈现的未来时空并不是严格的、将来会发生的未来,而是基于真实时间已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的合理推演。”说到这里,郁飞尘顿了顿,关于这个,他并不是很确定,但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方法。“所以,白天所做的事情,会影响到夜晚看到的未来。”“22日这一天,所有人都逃出了收容所,同时,所内发生了火灾,所以关于未来唯一可能的推演就是,8天后,这里是一片无人的火灾后废墟。”顿了顿,他继续道:“今晚12点过后,时间度过了重叠的部分,直接来到了31日。”“这时,那个推演就会变成真正的现实。现在的收容所变成了31日的收容所,火已经熄灭,建筑变成废墟。而原本时间线上真实的收容所和收容所内的一切事物,已经消失了。”“所以,确保逃生的唯一方法,就是在22日午夜12点到来之前,离开收容所。”灰雾仍然寂静地涌动,他回顾了一遍自己所说的,道:“我说完了。”话音落下,系统音再响起。“解构开始。”灰雾中的影像里,忽然出现一丝淡金色的亮光,在晦暗的雾中拖曳出一条光明的丝线。光明丝丝缕缕覆上灰暗的收容所,下一刻,郁飞尘看到整座收容所都在震颤崩解,随着丝线的流动化成点点流光溢彩的金芒,像是被光芒所溶解一般。溶解从四面八方开始,在不同的地方有快有慢,仿佛遵循什么神秘的法则。但是溶解到只剩下他们那个营房建筑的时候,这个过程停止了。提示音响起:“解构进度:86%。”百分之86?郁飞尘微蹙眉,这个数值不算高。然而,再下一刻,整个空间忽然被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似乎直接动摇灵魂,完全不可防御的巨大力量直接震荡,剩下的灰雾营房刹那间崩解为漫天星芒!系统声清冷:“解构成功。”此时,灰雾已经彻底消失,空间里飞舞盘旋着无数流星一样的光点。很难形容这种光芒给人的感觉,微茫又璀璨,柔和中带有辉煌。郁飞尘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些光点中的一部分飞往远处,消失了踪影,另一部分则朝他涌来,最后没入了他的身体当中。最后一点星芒消失后,整个空间重新变得空无一物。郁飞尘站在原地,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刚刚是永夜之门的规则呈现吗?先不管“解构”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解构成功,代表他完成了任务?按照以前熟知的流程,如果完成任务,下一刻就会被传回乐园了。但这地方并没响起传送倒计时。那些进入他身体的金色光芒又是什么,奖励吗?一时间,他脑海中掠过无数猜测。然而,再下一秒,就像几分钟前那突兀的出现一样,这个空间就那样突兀地消失了。寒意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郁飞尘发现自己仍在一片废墟的收容所围墙外,而怀表里的秒针也刚刚走过零点。刚才那个空间是独立于时间之外的,现实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发生了。郁飞尘忽然发现,自己先前耗尽的全部体力都回来了。他抬眼看向收容所,黑暗里,建筑物的影子清晰无比——要知道,他这具大律师的身体,先前是一直有点无关紧要的低度近视的。不仅如此,听觉,嗅觉好像都敏锐了许多,肌肉似乎也比原来更有力,仿佛是整个人的身体素质得到了一次强化。他若有所思,但肩膀处传来的颤动立刻拉回了他的思绪。安菲尔德又在咳嗽了。郁飞尘起先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象征性地拍了拍这人的背给他顺气。拍着拍着,他蹙眉。这次咳嗽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果然,等安菲终于不咳了,拿开毛巾,雪白的毛巾上沾了鲜红的血,而且不少。安菲尔德眼睫微微垂下,却仍是面容平静,他将毛巾折好,又掩口轻轻咳了两下。他若无其事,那小女孩却看到了。她先是被从废墟中救出来,惊魂未定,接着又被火焰瞬间消失的怪异景象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现在又看到救自己出来的人一派虚弱模样,还咳了血——直接嘴一瘪,放声大哭了起来。安菲在咳血,小女孩在大哭,两样都是郁飞尘处理不来的事情,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两相权衡,他没管那个哭着的,转向安菲尔德,问:“有药吗?”安菲尔德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药瓶,这里也没水,他直接借鲜血咽了下去。郁飞尘扶他起来,说:“先找个地方过夜。”对现在的长官来说,保暖是最重要的。虽说是“逃生成功”了,但不到白天,他还是倾向于不进收容所。环视一周,他把过夜的地点定在了那辆运木头的卡车车厢里。昏迷的哨兵和看守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然后逃了。大块头的尸体还在那里,他把尸体拖出去,稍微清理了一下里面后,把安菲和小女孩弄了进去。长官在哄那女孩,哭声逐渐变小,这让他感到不那么头痛了。接着就是把车开到山里的避风处,火不能在车厢里生,郁飞尘把厢门打开一半,把木柴拢成堆,用随身的携带的打火机点燃,让火堆在车厢门旁边烧起来。这样,车厢里的空气能保持新鲜,火焰的热度也能传过来。想到安菲那病恹恹的身体,他又往里面多添了一把柴禾——还是白天自己亲自劈的。说起来,这些木柴的作用本来就是给安菲尔德长官取暖,现在也算完成了使命。生火后,不担心有山里的野兽过来,即使有,安菲也随身带着枪,他枪法不会差。想到这里,郁飞尘放心走远了一些,在树枝上采了几颗可以食用的熟橡子。没什么别的用意,他只是不想再听小孩的哭声,崽子吃了东西至少会听话一点。木柴堆的火光映亮了雪地、卡车和周围的橡树,他循着光回去。回到车厢旁的时候,安菲尔德正抱着那个女孩轻轻拍。女孩的头发是灿金色,比安菲的颜色深,但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两个的发色显得相差无几。想必是听到了他回来的声响,两个人一起看向他的方向,安菲尔德的目光温和沉静,女孩的眼瞳则还带着湿漉漉的水光。郁飞尘把橡子塞进女孩怀里,没说什么,也靠着车壁坐下,在他们的右侧也是外侧挡风。体质强化后,他现在完全是最佳状态了。女孩看起来累极了,正要睡着。很快,她握着橡子又闭上了眼睛。安菲尔德的状态似乎好了些,右手轻轻拍着女孩的身体,帮她入睡。郁飞尘没说话,只是看着这一幕。并非是想从安菲尔德身上学到什么哄孩子的技巧,纯粹是今天安菲多看了他几眼,他看回去以示礼貌。虽然安菲尔德的动作和神情都异常熟练,但女孩今天确实受到了太大惊吓,每次即将入睡的时候,都会一个激灵醒过来,面色煞白,反复几次,十分痛苦。在她第四次惊恐发作后,郁飞尘看见安菲伸手抚了抚女孩的头发,低垂的眼睫下,那冰绿的眼瞳中流露出忧伤的神色。再然后,安菲淡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极轻,极缓慢的调子,飘飘渺渺地落在了火光笼罩的车厢里,像雪片落满了松叶。是安眠曲,或者别的什么。音调极为空灵,若有若无,郁飞尘听不出它所属的语言,又或者那只是单纯的节律。在这样的歌谣里,女孩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郁飞尘发现,就连他自己的呼吸,也随着安菲的歌谣逐渐逐渐平静绵长起来。有一个晃神间,他好像也被拉入安眠的梦中,看见了一座不存在于现实的洁白的神殿,建筑绵延数百里,碑刻林立,白鸽盘旋,鲜花盛开。他看到女孩的眉头随着歌谣渐渐舒展开来,匀长呼吸声证明她陷入了甜美的深睡,面上隐隐约约有安恬的笑意,或许她也看到了刚才他恍惚间看到的那种画面。不知不觉间,节律渐渐消失,这曲子不留痕迹地结束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寂静的夜里,只有木柴燃烧时轻轻噼啪作响的声音。雪也停了。越过火光,从这里往外看去,橡树林掩映间,雪地深深浅浅一望无际,隐约还能看见南门处的一片狼藉。安菲尔德说:“都是你做的?”郁飞尘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也没必要隐瞒。他说:“是。”只见安菲望着那里,不知在想什么。月光亮了一些,火车蜿蜒横亘在山谷之中。郁飞尘说:“据说是高地收容所的俘虏。”“我知道,”安菲尔德道,“高地要转送一批俘虏到其它收容所处死,我知道你在策划出逃,把他们调来了橡谷。”郁飞尘想,果然,这位长官不会忘记给他添堵。“除了这个,您还做了什么?”他托腮看着安菲尔德,意有所指,“趁乱坐享其成吗?”——他是指大校办公室里那些消失的资料。安菲也侧过头来看他,眼神不是平日那中冷清镇静,似乎温和了许多。“今晚,锡云内部有一场政变。”似乎怕打扰了小女孩的安睡,他语气很轻,近乎耳畔低语。“我来橡谷探访收容所的现状,顺道收集一些必要的资料,为我所属的系别提供帮助。”他说,“如果成功,很多做法会有改变,包括对待俘虏的态度。”“错怪您了,”郁飞尘语气随意,“那结果怎样?”安菲说:“不便透露。”郁飞尘对他的缜密早有预料,他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收容所里,我们看到的未来到底是什么?”他问,“你怎么想,长官?”“已经过去了,”安菲说,“你还在想吗?”郁飞尘:“在想。”在那个奇异的空间里,根据系统音的陈述,他对收容所的解构只完成了86%。这就像满分一百的考卷只考了八十六分一样,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他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不能接受,且耿耿于怀。“或许,每天晚上呈现的,都该是我们应该看到的那个固定不变的未来,”只听安菲的嗓音淡淡道,“但总有人的举动超出了时间的预料,未来只能不断更改。”郁飞尘听出来了。刚才,他稍微讽刺了一下安菲,现在换成安菲不着痕迹责怪他了。算了,他不计较。他靠在车厢壁上:“但还是很奇怪。”他继续说:“很割裂。”一个平凡的世界的某一个地方,忽然就错乱了,时间线坏掉了,他没见过这种事情。安菲尔德说了一句听起来似有哲学意味的话。“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割裂才是正常。”他说。“嗯,”郁飞尘说,“锡云的年轻人都像您这样博学多识吗?”不仅博学多识,而且在遇到这些完全反常的事情时,冷静镇定得像是见过无数次。这次,安菲没说“管好你自己”。他咬字斯文优雅,彬彬有礼,说:“就像科罗沙的律师上岗前都要练习枪法与搏击吗?”“那倒没有,”郁飞尘随意应付,“转行当律师前上过两年空军学校。”安菲没再和他搭话,郁飞尘看他,发现长官似乎也在看自己,眼里有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他不太习惯,把目光往下移,于是又看见了那颗难以注意到的淡色泪痣。或许不能被称为泪痣,因为它和眼睛离得太近,就在眼底边缘。除非靠近仔细端详,不然只像是下面的睫毛稍微浓密了些许。但那里又的确是泪珠离开眼睛后第一刻接触的地方。它给安菲原本没有任何表情倾向、冷淡且高高在上的面庞,平添了一种非尘世的平静和哀伤。郁飞尘注视着这种平静和哀伤,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他想把那颗痣涂掉,又觉得这样很美。这时安菲怀里的女孩动了动,他低头去看她,郁飞尘也转过目光看向车外的山脉与森林。银色的月光洒在白雪覆盖的山谷中,偶尔有椋鸟栖留,引动橡树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他就那样看了很久,没什么闲情雅致,只是夜晚空旷寥落,难免显得寂静动人。目光再回到身侧,安菲尔德抱着孩子,也已经睡着了。六七岁的孩子,虽然单薄瘦小,但重量也不能算轻。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小孩从安菲尔德的披风里弄了出来,随意安放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