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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第1页)

风吹起檐角铜铃,鸟儿扑扇而起。盛拾月大步走至宁清歌身边,跽坐于矮桌前,下意识牵住对方的手,轻声道:“你怎么来了?”宁清歌知她心中不安,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温声说了句:“放心。”清冽的声音一如往日沉静,将对于未知的焦灼抹去。盛拾月抬眼看向别处,宫殿奢华依旧,偌大的空间对称摆放着六张马蹄腿矮桌,正中高台设主座,六皇女、八皇女都在离主位更近的位置坐下。淮南王孙女原先坐在别处,见六皇女往前,便主动起身,寻到六皇女身边,扯着对方的衣袍,表情竟有些依赖。八皇女则是亲自走到太府寺卿女儿面前,邀她往前同坐,因不熟悉的缘故,两人隔着稍远距离,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着。盛拾月收回视线,便低头抿唇笑起。若按官职地位,宁清歌应坐在右边、距离主位最近的位置,可她知盛拾月不愿亲近陛下,肯定会选稍后面的位置,所以主动坐在后头,惹得那两个坤泽也跟着她往后坐,直到现在才往前。“怎么了?”宁清歌偏头看她,如墨玉般的眼眸温润,倒映着盛拾月的身影。盛拾月不好直说这些小心思,只扯了扯她的手,低声道:“我今天穿了你的袍子。”“我知道,”宁清歌语气柔和。盛拾月往日衣袍鲜亮,最喜绯色,可因今日要入宫、不想太过惹眼的缘故,左挑右选,最后取出宁清歌的衣袍。这衣袍确实素净,青底的宽袍大袖,交领处用银线绣出朵朵莲纹,发丝再用玉簪半束,往日肆意明艳的九皇女,如今倒像个文绉绉的书生,与极具异域风情的深邃轮廓相衬,不觉违和,反倒有种难言的反差。“很适合殿下,”宁清歌收回视线,温声再道:“等过几日闲下来,再请绣娘为殿下量身,缝制几件素色衣袍。”盛拾月突然不满,就道:“怎么?你不喜欢我穿你的衣服?”还是那个祖宗,不过是一句话未称心,就连什么场合都不顾,直接闹起脾气。宁清歌无奈,便哄道:“怎会不喜欢?我心中欢喜得很。”盛拾月斜眼瞥她。闹脾气归闹脾气,隐于桌下、十指紧扣的手是半点没松。宁清歌再解释:“只是殿下的身形更修长,而我的衣袍稍短,便显得不大合身。”盛拾月“哼”了声,像是哄好了些,可开口依旧娇蛮,道:“我偏要穿你的。”她眼睛一扫,就落在宁清歌今日所穿的靛青宽袍上,也不知宁清歌是不是故意,样式纹路都与盛拾月所穿的衣袍相似,一样用了玉簪,但发丝全束起,更显成熟。两人并肩跽坐,虽相配,可怎么看都是宁清歌更年长温润,而她盛拾月呢,不仅显得年幼,脖颈上还带着个黄金项圈,就像个宁清歌惯出来的童养媳一样。盛拾月扯了扯相牵的手,就道:“我明儿要穿你身上这件。”“好,”宁清歌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眼尾带笑。那人眼睛珠子一转,又补充道:“你穿我身上这件。”小殿下还不知道成熟这事,绝不是一两件衣服能左右的,只顾着提出过分要求。而宁大人不曾出声提醒,只道:“好。”盛拾月被哄好,自觉往宁清歌那边挪了挪,直到手臂贴着手臂,青袍压住靛蓝衣角,才肯停下。眼神再往别处一扫,心里头难免不满,若不是在宫中,她早已如没骨头般压着宁清歌,可现在还得挺直脊背,装出规规矩矩的模样。烦。方才发生的事情又冒出来。更烦。她眉头一皱,旁边人就先察觉,低声道:“殿下?”盛拾月微微侧身就道:“是陛下召你们入宫的?只有你们三人?”宁清歌点头答应,又道:“陛下说是家宴。”听到这话,盛拾月不由看向八皇女那边,盛凌云果真不如方才得意,甚至连笑容都有些僵硬,与太府寺卿女儿的交谈也不大热切,甚至有种吃了苍蝇般的难受。这事不难想,人的自主选择和被动选择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好像有人给你提供了一堆极优质的选择,然后你自己挑选半天,选出个自己最喜欢的,那自然欢喜。可要是对方给了你一堆选择,看似让你自己选择,实际已经为你挑好,她把可能会影响你的选择全部抛开,然后留了个她让你选择的选择,顺带还将这个选择写在纸上,就等你选完之后,一把翻开。就好像在说,你看,无论你年纪多大,变成什么样子,母皇都把你看得透透的,随意就能掌控你。这简直就是在将成年人的自尊踩在脚底碾磨。盛凌云哪里还能开心的起来?方才还说盛黎书对盛拾月最过分,现在倒好,她才是那个最惨的。盛拾月抿了抿唇,强行压住唇边上挑的弧度,还没有来得及再想,便听见对面传来的朗笑声。不知六皇女与淮南王孙女说了什么,两人皆笑起,看起来十分融洽。可能是今日经历得太多,盛拾月见到这一幕,居然有一种奇怪的笃定,陛下不会让六皇女开心太久。盛拾月正思索时,宁清歌却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衣袍。盛拾月骤然回神,疑惑看向她。宁清歌轻声就道:“灰。”提到膝盖上的灰,盛拾月终于想起自己之前被迫跪在地上的事,连忙扯了扯对方,压低的声音夹杂着散不开的委屈,立马就哼道:“宁望舒,我膝盖疼。”那人果然露出心疼之色,叹气道:“又被罚跪了?”盛拾月很是可怜地点了点头,牵着对方的手就往自己膝盖放,说:“跪了好一会呢。”宁清歌十分熟练地打圈揉起,又道:“马车上备了膏药,等宴席结束后,我就给你敷药。”盛拾月点了点头,眉眼耸拉着,让不知道的人瞧见,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像只被遗弃的狮子猫似的。要是让旁边的盛凌云、盛献音知晓,不知要暗自腹诽些什么,毕竟她们三人跪下的时间大差不差,她们都不疼,偏你盛拾月最娇贵,在那边哭天喊地。“额头也疼,”盛拾月把脑袋一低,靠向宁清歌。那人就抬手,揉了揉盛拾月的脑袋,哄道:“回去用热毛巾敷一会。”盛拾月低着头让她摸,看似乖巧,实际余光却瞥另一边。只见盛献音笑容削减大半,盛凌云更是面色铁青。

说到底,淮南王孙女、太府寺卿女儿都是她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苦苦追求了宁清歌那么多年,算计之中也有几分真心,就算已经放弃,也不能若无其事地瞧着这一幕。盛拾月强压着嘴角弧度,笑意却从眼尾泄出。别管她们姐妹三人长得像不像,反正这大梁皇室一脉相承的心眼小,三人是一个不落,恨不得在脸上写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让她们以前惦记宁清歌。盛拾月抿了抿唇角,还是没忍住往上勾。宁清歌哪里不知她的小心思,只是有心纵着罢了,放下手又牵住盛拾月,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等会乖些。”盛拾月闻言,眉稍一挑,便知宁清歌肯定是推测些什么,所以特地嘱咐自己一句,再联想她方才的推测……她看向宁清歌,眼眸中写满探寻而宁清歌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重复了遍:“放心。”像是早早就猜想到会发生什么,一点儿也不担心。继而转念一想,只要乖一些就能熬过去的宴席,确实算不了什么,只是她之前被盛黎书吓得一愣又一愣,所以才会觉得不安,而宁清歌的话语如颗定心丸,让她彻底放下心来。她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宁清歌突然就挪向旁边些许,将原本密不透风的间隙留出巴掌大的距离,而后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是陛下。众人当即起身,跪拜行礼。盛黎书踏阶而上,落坐主位,而后才让她们起身,让侍人传令布菜。盛拾月记得宁清歌的嘱咐,坐下之后就低头垂眼,假装温驯,但心中却泛起嘀咕。在园林亭中时,陛下身着厚衣,手抱暖炉,甚至还在周围点起炭盆,可现在却只披了件宽袍,甚至摆出一副红光满面、精神奕奕的模样。她又想起之前侍人压低的话语。寒食散……陛下离开的这段时间,就是在服用它?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等盛拾月回忆,旁边那人突然牵住盛拾月的左手。盛拾月先是一惊,继而才反应过来,有矮桌、宽袍做遮挡,高台上的人是瞧不见这些小动作的。她微微偏头一瞪,无论怎样,宁清歌都是吓到了自己。宁清歌装得若无其事,连视线都不曾移来半分,只是牵紧了盛拾月的手。盛拾月脾气不小,哪里肯安安分分被牵着,当即就收回手,可宁清歌却不肯,直接握住她的食指,用力捏了捏,像是讨好。传话的侍人离开不久,就有端着膳食的侍人依次走来,将菜肴一一摆放。见侍人走到面前,盛拾月本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那人像是不知惧怕一般,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叮嘱盛拾月的话语。盛拾月还想扯回,却被对方指尖挠了挠掌心。痒!她指节一曲,下意识就扭头瞪向宁清歌。碗筷摆在面前,发出阵阵清脆瓷声,精心准备的菜肴冒着香气,可盛拾月却无心理会,脊背无意识绷紧,直到瞥见相牵的手被宽袖完全挡住,才悄悄松了口气。覆着薄茧的指尖又一次划过掌心,顺着掌纹一点点往下,掀起难言的痒。盛拾月莫名紧张,分明她才是性子嚣张的那位,分明周围的六皇女、八皇女更过分,前者含笑私语,后者也在极力体贴,她与宁清歌成亲半年,不过就是在桌底下牵了个手,可她偏胆怯起来,抬眼看了一眼高台。那人一腿曲立,一腿盘坐,姿态恣意,像是不经意般看向盛凌云、盛献音,眼底情绪难辨。盛拾月随之收回视线,侍人刚好在此刻起身退下。旁边人用气声冒出一句:“别怕。”像在安慰,又好像在笑盛拾月的一惊一乍。盛拾月咬紧后槽牙,当即反手将对方的手压住,然后轻轻一拍,表示警告,像只用肉垫挠人的猫。宁清歌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角。两人暗中嬉闹间,不知盛黎书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就听见起筷敲碗声,盛拾月又拍了拍对方后才抬手,端起白瓷小碗。后面果真如盛拾月所预感的那样,还未有半柱香时间,盛黎书便突然放下碗筷,话锋再次指向盛献音。淮南王孙女像是个被宠坏、没经历过多少事的小孩,竟被吓得要哭,最后连饭菜都不动了,一直扯紧六皇女的衣袖,一副被吓惨的模样。被恶心一道的八皇女也没逃过,被陛下骂了句日渐疲懒,只知享乐,完全不理会正事。又跪趴在地的盛凌云有苦难言,她恨不得现在就带兵冲向南疆,一洗曾经耻辱,是陛下一直拖延,不肯让她离去啊!再看她身边的太府寺卿女儿,倒是个能抗事的,虽然话不多,却几次为盛凌云解围。盛拾月撇了撇嘴,暗道八皇姐的运气极好,既得助力又有贤妻。而后盛黎书又用婚期之类的事,将盛凌云、盛献音两人训斥了一遍,明眼人都能瞧,她这是在没事找事,故意找茬。而盛凌云、盛献音两人像是琢磨出什么,不再多言,任由皇帝责骂。至于盛拾月,许是装得乖巧,又或者是宁清歌在侧,盛黎书只得借着念书的由头,贬低了盛拾月几句,继而又与宁清歌提起北镇抚司的事,宁清歌对答如流,不曾有丝毫卡顿,盛黎书思来想去,又将矛头指向其他人。于是这时隔多年的宫中家宴,最后只落得个人人不满,强压怒气出宫的结局。“宁望舒,要不要出去玩?”宴席结束时,时间还早,红日刚落,天际被橙色光晕染,随着周围车轮滚动声,盛拾月突然开口,仰头看向已踏上马车的宁清歌。宁清歌还未开口,那人就眼睛一眨,泛蓝眼眸带着孩子气的澄澈,再道:“我们去郊外骑马吧。”她像是怕宁清歌不答应般地补充,说:“我心里烦得很,你就陪陪我。”她伸手拽住宁清歌的衣袍,可怜兮兮道:“走嘛走嘛。”宁清歌怎会拒绝她,只是视线往她膝盖上一扫,就犹豫道:“殿下还没有敷药……”刚刚还在喊疼的盛拾月,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直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们先去骑马。”她仰着头,橙色的光晕落在她姣好眉眼,像只翻了肚皮的狮子猫在撒娇,左右摇晃着宁清歌衣袍,黏糊糊道:“好不好嘛?”宁清歌能如何?她声音柔了又柔,说了声:“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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