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仁兄,世殊事异,人各有志,俗话说‘人食百谷而不同’,正所谓‘各有各的活法’,这位姑娘既有能耐与诸位共处一席,想必并非等闲之辈。”
他语调铿锵,似行军从伍,铮铮然如掷金石声。
“再者,当今圣上便是女帝,政事清明,与先帝并无甚分别,兄妹二人皆是明君圣主。诸位还是嘴下留情,莫要辜负了庄主盛情,菜都要放凉了。”
亦章闻言,为之一惊,抬头却直直撞入湛如的双眸,从那鸦青深处窥见自己的倒影——
和他面颊上淡淡的红,嘴角浅浅的笑。
她不自觉把目光移开,像是被滚烫的热锅灼伤,心头却温温的、热热的。
晓风残月,流年静淌,这般小儿女情态,懵懵懂懂,欲拒还迎,属实是少男少女的别样风趣。
如此春意盎然之景,投在绿珠那冰冷褪色的瞳孔中,就成了凝固的血。今日还是春杏红,明日就变成夜幕里的烟花,在地上碎成纷纷乱乱爆竹皮屑无人理。
纵有千般情,到头来总成空。这是那个男子教会她的话。
绿珠见二人神情变化,莞尔一笑,如逆风解意,为众人软语解围道:“上好的酒菜放在这里无人理睬,客人们不心疼奴家,奴家就要心疼厨子了。”
说罢,她起身为宴间宾客斟酒扇风,纤纤玉手捏着漆骨折扇的木柄,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在月影下投出苍凉而寂寞的笑。
这笑在瓦舍歌坊出身的女子身上很常见。
众人看她默默酬宾置酒,皆不以为意。
她的处境,亦章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必会将累丝金凤钗,完璧归赵。
…
老许顺着绿珠给的台阶,忽然从座中站起,把盏推杯向亦章:
“我老许粗鄙乡下人,平日里只知在田里埋头苦作,有事没事撑船送客。方才话赶话,唐突了姑娘。且忘了‘不知全貌,不予置评’,多有得罪,还未谢过姑娘救命之恩,我在此陪一杯,请姑娘恕罪。若是姑娘需要过江,我可为你摆渡。”
亦章点头视之,小酌一口,以表释怀。
众宾在会上复而喧闹了一会儿,亦章见堂中庄主与药师交头接耳,或有宾客击掌高呼,欣欣然探头伸脖,便知接下来有好戏可看。
俄而,那赤眉药师高视阔步,端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紫檀木漆盒。
“诸位,此为宝物。今日比武,遍请诸宾,请诸位鉴赏。”他将那锁扣取下,拂拭而开之。
见盒内所盛宝物,亦章大惊。
*
月色凉如水,溶溶浸玉轮。万籁俱寂,蝉声未息。
有美人半倚阑干,双目失神,她席间虽未进半滴美酒,身上浓重的酒味却如夜晚薄雾一般,再难散去。
酒能醉孤魂,亦能醒世人。月光之下,虽是盛夏,这天地寂寥,寒彻骨髓,冻到她发冷,绿珠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
但愿此月华能证心。
“稀客啊。”
亦章只见绿珠朱唇微张,气流从皓齿划出,落到空中,消散在那江水边。
不约而同,二人栏上相遇。
她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