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斋信了,他的确杀人像切菜,可是他没走,因为他想过了,这辈子跟谁不是跟?跟着江思故好歹能像个好人,于是江思故去哪儿他去哪儿。江思故一路走回北鹭山,他也一路跟回北鹭山。入山那天,江思故剪了他的一缕头发,给他把名字改了。
他问:“临斋是什么意思?”
江思故说:“让你时时自省的意思。”
江临斋觉得好笑,大魔头怎么会自省?会自省的人又怎么可能变成大魔头?他师父讲话颠三倒四的,像个老糊涂。
江思故用业火把他那缕头发烧了,据说这样就算了断前尘,江临斋从此在北鹭山住下,开始跟着江思故修行。几十年后,江思故旧疾复发,无法再主持门内事务,决定退位让贤,她在众弟子中挑来挑去,最后居然挑到了江临斋。
江临斋说:“你果然是个老糊涂。”
老糊涂抄起拐杖把他打了一顿,他就此成了婆娑门的掌门。可是他无情呀,他对什么镇山守海,什么护卫苍生全都没兴趣,他不爱人更不爱世人。
然而师父真的老糊涂了,她在江临斋继任的那天晚上,把江临斋叫到病榻前,给了他一把
()剑,又给了他六个徒弟。
江临斋不看徒弟只看剑,剑叫无忧,他指着剑问:“我能不能跟它换个名字?()”
江思故又抄起拐杖,让他滚。他麻溜地滚了,几个徒弟也跟着滚。从此他翻墙,徒弟也翻墙,他爬窗,徒弟也爬窗。
江临斋说:滚。?()”
他们就排着队在他面前打滚儿,最大的是个傻大个,最小的是个小呆瓜。江临斋觉得婆娑门完蛋了,一代不如一代,这几个徒弟饿了就扒他的腿,困了就爬他的背,他半夜睡着了,脑门上还贴着他们画的破符箓。
他真的受够了做师父。
正想着,车帘外就有人喊:“师父,师父!”
师父翻了个身,面朝车顶:“有事说事。”
四弟从车帘缝隙里探入脑袋:“大师兄和三哥回来了。”
江临斋一骨碌坐起身,披上外袍,出去了。外头还在下雨,众弟子见着他,随行的喊掌门,亲传的喊师父。四弟跟在后面给他打伞,但是四弟是个小身板,伞打一半水全漏进他的后衣领里了。
他叹气,又叹气,走一半把伞抢了,拿起来自己打。四弟得了闲,跟在边上给他说:“师父,尸体都烧了,这下不会闹灾吧?我和五妹各请了一盏戒律灯,供在村子里,请大家安息。”
江临斋说:“谁准你俩请灯的?”
戒律灯燃的是点灯人的灵能心血,极其消耗力气,江临斋从来不叫弟子请,他不是心疼,他是心烦。这几个徒弟都是惹事精、娇气鬼,灵能一空就会嚷嚷,一会儿说肚子痛,一会儿又说脑袋痛,总之不管哪痛都会找师父。
四弟见要挨骂,脚底抹油似的,从伞下钻出去就要跑。江临斋拎住他后衣领,把人提回来。四弟说:“人家弟子请灯,师父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你怎么还要骂人!”
江临斋莫名其妙:“我骂你什么了?”
四弟道:“就那些话,什么自作主张、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你记得挺清楚嘛。”江临斋伞一晃,把水都抖到他脸上,惹得四弟吱哩哇啦乱叫,“明知故犯是吧?下次再敢悄悄请灯,我敲断你的腿。”
四弟脸上的粉全花了,他捂着脸,气得跺脚:“五妹也请了,你把她也抓来说一顿!”
江临斋说:“你是师父我是师父?我就不,我还要夸她。”
他们说着,走到临时搭建的凉棚底下。大弟子间夷在这儿等着,见他们过来,忙替江临斋收伞。江临斋问:“路上什么情况?”
间夷说:“前头都是烂泥路,我们在几里外找到个茶水铺子,据那里的人说,这边确实是明氏的属地,原本隶属一个小城,有明氏麾下的通神者定期前来巡视。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何,城中的通神者不再现身。师父,我瞧着这个情形,像是有怨气盘绕。”
怨气是诱使神祇堕化的利器,如不能尽快清除,很容易引起一场大灾。
“叽子原本是巡山灵兽,它们性情温顺,轻易不下山,更不会主动靠近凡人村落,这事邪门,不归我们管。”江临斋扫视不远处,那里亮着两盏微小的戒律灯,他看了一会儿,把无忧剑挂回腰间,“你传道飞送令给明氏驻扎在昶城的官员,告诉他们此地的情况,请他们派人过来探查。”
间夷称是,回身传飞送令。可是怪的是,这道飞送令传出后便石沉大海,直到次日都没有回应。
江临斋不在乎,叫弟子们只管赶路。他在车厢里补觉,听二师兄问五妹为什么闷闷不乐,五妹说:“这雨一直下,好些地方都发了水,路上全是流民,明氏也不派人来管一管,师父——”
老三道:“你叫师父也没用,这不是咱们北鹭山,更不是咱们婆娑门的属地,这是人家的地盘,没有人家的准许,咱们不能贸然插手。”
又几日,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叽子下山吃人的消息四处传播,吓得百姓们都往外逃。几个弟子散尽粮钱,引起哄抢。
江临斋绕了路,可到处都是流民。叽子神出鬼没,陆续又屠了几个村落。这一日,天刚亮,他们碰见几个从小城里逃出来的通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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