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丛暮找到祁卓的时候,他车筐里已经堆满了蔬菜生鲜。他自己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把购物车横在身前,神情有点委屈,像是亟待骑士前来营救的可怜公主。丛暮对着小祁公主哈哈大笑。两个人结了账回家,将速冻水饺下锅,摆了鸳鸯火锅,又开了一瓶白酒,在春节联欢晚会一片嘈杂的背景下靠在沙发上絮絮的说话。两只猫各自在他俩腿弯坐下来,时不时仰头要摸摸。祁卓仍然致力于让猫留在距离桌面半米远的地方,所以没过一会儿两只猫就都跑到丛暮身上去了。自从上次祁卓略显激动地问过他对两个人关系的看法之后,没有人再提过这个话题。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很平淡,对于其他处于恋爱中的情侣来说甚至算得上无聊,可是这么多年,祁卓是唯一让丛暮感觉到家庭和温暖的人,他知道祁卓也是这样想的。他在很多年前也想过和景云臻的一辈子,两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夜里进行温柔或者激烈的性爱,在周末和假期一直出去度假,过永远相爱的生活。可是等到事发,他终于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景云臻从没想过跟他过一辈子。他的若即若离早就有迹可循,然而丛暮却宁愿这样自欺欺人的过下去。他那时候有多爱他,看他跟别人暧昧还在不停为他开脱,哪怕是轻贱自己也想留住他,即使知道他是为了报仇跟自己在一起还是爱他,真是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掠过所有恩怨和不堪的欺骗,与他手牵着手步入坟墓,堵住眼睛和耳朵告诉自己我这一辈子得偿所愿。他这一辈子只傻过这一回。电视机里主持人喊着倒数计时的时候景云臻给他打来电话,整个零点,他打了三遍,丛暮没有接。零点零一分,丛暮受到景云臻的短信:“小暮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平安快乐,所有心愿都能实现。”丛暮将短信删除。景云臻坐在车里。他手里拿着手机,忖度半晌,最终还是把短信的最后一句————“往后每一个新年我都在这里”删掉了。车里没开灯,但是并不昏暗。丛暮小区的物业为着迎接新年在每一栋楼前都挂了火红的灯笼,这样好的团圆日,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似乎从窗户里都能飘出来暖意。手机不停地在震,景云臻反复低下头去看————一些来来往往的拜年短信,太多了,但是都不是他想要的。他的脸被屏幕散出的光晕照亮,又很快黯淡下去。他把车窗摇下来,凛冽的冬风猛然刮进来,他咳了一声,略微往窗外探了探,顺着窗户一层一层的数上去————那扇窗里亮着灯。他不必特意去想,但大脑很自然地怀念。他知道这时候丛暮也许穿着一件法兰绒的睡衣,懒洋洋地缩在沙发的一个角落,像某种身体很柔软的小动物,比如小猫或浣熊,他看电视的时候总是表情生动,看到搞笑的情节会下意识地去拽你的袖子,嘴里一边笑一边小声嘟囔,如果他想喝水或者吃零食,但节目还没进行到广告,他就会发动一些“攻击”让你自动变成他的跑腿,比如趴在你背上不动,或者一直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你的胳膊。因为他见过,触摸过,感受过,所以他知道,所以他忘不掉。即使他没有去想。他知道现在祁卓在他身边,也许正在重复他当年的视角,他也会见到,触摸,感受。他不能想。手机铃声响起来,有朋友再三约他开局。已经过了凌晨一点,车外的灯源渐渐暗下去。景云臻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那扇窗户,在一片寂静中慢慢闭上了眼睛。丛暮和祁卓在家里打了三天游戏,年初四,祁卓收到祁重格的电话,邀请他和丛暮到家里做客。两人乘私人飞机从专用停机坪降落。私家园林远离市区,四周绿树掩映,占地将近十五亩,秀美如同避世桃花源一般。下了飞机,汽车又行进十来分钟,方从二进厅堂的入口处停下。老管家姓季,穿黑色旧时长衫,带着一队男女仆从等在入口处,皆是低眉垂眼,恭敬叫公子少爷,丛暮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回民国。季管家引着丛暮和祁卓进门,入户处的玄关屏风是整面的百鸟朝凤双面绣,边框镶嵌一圈七彩琉璃。绕过屏风,偏厅里入眼是小叶紫檀的一件近两米长的如意状九龙献宝。主客厅里入目所见均为定制版红木家具,背后金丝楠木背景墙上镶有“松远居”三个包金大字,头顶两吨重的金包玉吊灯散发着光芒,照得落地窗前一只一人高的雪白石笋莹莹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