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小冠听得直皱眉头,心里是无尽的惋惜和叹息,他小的时候也是个小胖子,知道被人奚落调侃的滋味,但因为他天生幽默,这胖胖的形象能让他在这方面加分,他只要一说话,就能把人逗笑,用现在的话说,他是班里的“气氛组”。这让他从小就交到了不错的朋友,即使后来上了高中,他渐渐抽条,人也瘦了下来,发小们见了他还是习惯地叫他胖子,他也乐呵呵地答应,心里没有一丝芥蒂。他绝对不敢说世界上所有的小胖子都能如此幸运,也完全相信吕坤确实因为自己的体型自卑过,被人欺负过。但不管他在那方面受到的伤害再大,都一定比不上被父母强制送到白马书斋的那段时光。
他看到了吕坤的诊断报告,原来被确诊为精神分裂以前,他就已经有重度抑郁和双向情感障碍了。
“康警官,你说我们当父母的,哪个不是盼着孩子好?整天奔命一样地在外面挣钱,都给谁奔呢,还不是都为了他吗?结果换回来这样一个结果。对我们来说,太不公平,太冤了。”
康小冠看着手机里吕坤发病时眼神涣散疯疯癫癫的样子,心底泛起一股子寒意。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才能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变成这样?他不忍再看,放下手机。
夜已经深了,儿子房间的灯却还是亮着,他敲了敲门,再推门进去,看见儿子还在做功课,老婆坐在儿子旁边,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钩针勾着小衣服,眼睛还得盯着儿子的作业。儿子的脚边卧着他最爱的小狗甜甜。小衣服是儿子拜托妈妈给甜甜织的。
“儿子,累了吧,睡觉吧。”康小冠说。
“不行,他还有几道题没做完,上次阶段测验,又是同样的题做错了,白白丢了那么多分数……”
“老婆,你也累吧,你也辛苦了,行了,今天就先睡觉吧,都这么晚了。”他过去拉老婆。
“哎呀,老康你……”老婆半推半就地被康小冠拽起来,往屋子外面走,边走边给儿子说,“宝,那明天你得把这几个题都补上啊。”
儿子见父母都出了屋,累得把笔放下,倒进自己的床里,甜甜也跟着跳上床,卧在他的脚边。
康小冠又回来帮儿子关上灯。然后去客厅里拿手机,手机上有一条张明天发来的微信,“康警官,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去您办公室里找您。”
等更新
哎
还挺担心吕坤遭了王青的毒手,他活着就好。
虽然但是这样活着他也一定很难受
看到吕坤的视频后,张明天和刘向莉都沉默了很久。
“这真的是他?”刘向莉问。视频里的吕坤有一种病态的胖,是那种原本已经瘦到皮包骨头的脸在某种药物的刺激下才迅速发起来的虚肥。他们见过胖胖的吕坤,也见过瘦瘦的吕坤,但这种形象的吕坤他们还从没见过,总觉得有些失真。
康小冠点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向莉问,“怎么成了这样?”
康小冠说:“他父母说他关了餐馆以后,回家住了一阵子,不过天天在家喝酒,喝醉了就哭着砸东西,什么东西都砸,基本上手能挨着的东西都砸了。还因为酒精中毒住过一次院。从医院出来以后精神就不对了,看人的眼神让人特别害怕,半夜在屋里乱转,摔东西,大声说话,谁去拉他他就揍谁。本来家丑不可外扬,可他父母也实在是被他打怕了,所以不得不在外地找了个精神病院把他送去了。”
“我想去看看他。”张明天说,“可以吗?”他望着康小冠,“好久没见他了。”
康小冠说可以,他早就想到了,早上从家里一到单位就把车加满了油。他拿出手机,给吕坤的父亲打了电话,吕坤的父亲帮忙联系了精神病院,约好了可以探望的时间。
康小冠开着车,张明天坐在副驾驶座,刘向莉坐在车后座。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怎么说话,张明天望着前方的路,康小冠望了望后视镜,刘向莉也侧着脸望着窗外的风景,一脸平静。康小冠猜不透他们现在的心情。
到了精神病院后,康小冠停好车,张明天和刘向莉跟着他走了进去,康小冠在前台出示了证件,登记了身份信息,前台联系了一个工作人员,带着他们三个去了吕坤所在的病房。
“他刚午睡起来,所以现在的精神还可以。”工作人员边走边说,也许因为知道康小冠是警察,工作人员的态度格外的亲切耐心,“他现在的情况还算不错了,洗澡吃饭都挺配合。”走到了一个门口,工作人员走了进去,病房里有好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张明天在心里数了一下,整个房间一共是八张病床,房间还算干净。
“吕坤。”工作人员叫,“吕坤,你看谁来看你了。”工作人员在其中的一张床边停下,对着一个正背对着他们坐着的男人叫吕坤。
被叫的人毫无反应,再凑近一点,可以听见他的嘴里正念念有词。
工作人员绕到他的身边,温和地对他说:“吕坤,有人来看你了。”说完,他指了指病床旁边的三个人。
吕坤终于回过头去看了他们一眼,虽然来的时候早就有心里准备,可张明天和刘向莉还是被转过来的那张脸吓了一跳。倒不是说他的脸变形得有多扭曲,而是他的眼神,已经完全陌生,完全不同了。他和刘向莉见过吕坤各种各样的眼神,委屈的,苦涩的,孤独的,酸楚的,悲伤的,幽怨的,脆弱的,愤怒的,惊恐的,绝望的,崩溃的,软绵绵的,湿漉漉的,它们就算再不幸福,里面也总是有人的神采,是活的。而现在,面前的这个吕坤投射给他们的眼神让他们彻底地相信,吕坤真的只剩下半个人了,活的只是他这副皮囊,他的灵魂早已经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