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活,他早就做得很熟。再加上他话少,手脚麻利,工头很快就对他另眼相看。闲聊的时候,他才了解到,在这干活的,大多是附近村里的农民。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他们在这里动土,附近其他几个村的村民也许是看到这个村拿到了租地的钱,纷纷眼红,所以一有机会总是来闹一闹。幸好工头是个圆滑的人,每次见有人来总是赔笑又发烟,又是哥又是叔的叫着,说老板不在,他们这些干体力活的说了也不算,等到老板来了一定告诉老板,让他登门拜访。这些人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是在别人村里,也不敢闹得太过分,抽了烟,也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工程队沿着原先庙宇或是道观的地形,又重新加盖起多间校舍。干活的人里,没人知道这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就连工头也不知道,他只说老板人在城里,每隔一个礼拜才来这里看看。老板带着眼镜,气质文雅,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
汪庆强见过那老板几次,但没跟人家搭过话。他只想安静地在这里待一阵子,挣上点钱,然后就回春溪去。到了周五,老板又来了,刚在工地没转一会,外面就来了四五个农民,各个手里都提着锄头和镰刀,他们大着嗓门,说要跟管事的人谈谈。
汪庆强不动声色地听着那伙人在外面吵吵,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就是本村的村民,说是老板来村里找村长和支书商量事的时候,他们都在外地打工,投票表决的时候他们都没在村里,所以那投票不能算数,要想继续在这盖,条件就得重新谈。
他们给出的理由非常的冠冕堂皇,原本是修仙敬神的地方,现在让人动了土,等于就是破了风水,这会给村里招祸事的。
领头的那个开口就要补偿费,说是他们来的这些人,每家人最少再补偿两万,要不然他们就天天来闹。反正就是要让你这个学校办不成。
老板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脸上没有多少慌乱的神色,这让那几个人更恼,一个上来就要推推搡搡,被从老板身后窜出来的老板的司机挡住,工头也赶紧过来拦后面冲上来的几个,站在工头后面,正低头干活的汪庆强也突然被人从后面用胳膊勒住。
几乎在那同时,某种本能的,下意识的东西促使着汪庆强在瞬间就挣脱了那人的束缚,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又把剩下的几个人打倒。
那个领头闹事的爬起来就要还手,可在他看到汪庆强眼里的神色后,又突然改了主意。他的态度软了下来,叫上那几个跟他同来的人,他们一起离开了。
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对他们说,“那人不对劲。”别人问他怎么不对劲,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还是说,“反正就是有什么东西不对,以后见了那人还是小心点好。”
他想起汪庆强望着他时那阴森森的,黑不见底的眼神,脖颈上冒出一丝寒意。那是纯粹的,来自黑暗夜晚的眼睛。他一直没忘记那一秒里那黑暗眼神带来的威慑力,即使在日后他成了汪庆强的同事,与他一起在学校里担任教官时,他也总是有点小心翼翼。
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汪庆强压根没想过会留在这里,学校盖得差不多了以后,老板专门找到汪庆强,问,“你是王青是吧,你留下来在学校里干吧,反正我们现在也在招人。”
汪庆强说:“老板,我只会干活,可不会教书。”
老板拍拍他,“你身体好,还有功夫,这样就行了。”
“那我是在学校里当保安吗?”他问。
“比那个还要好听一点,保安不过就是更夫,当个更夫对你来说太屈才了。你当个教官吧。”老板笑眯眯地说,“学校是封闭式管理,来这上学的孩子都是欠收拾欠管教的。爹妈没管好,咱们就替他们爹妈把他们管好就行了。至于待遇方面嘛,那你放心,一周七天,你上五天班,加班的话还有加班费。”老板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传单,递给汪庆强,“你看看这个。”
汪庆强接过来一看,传单印刷的挺精美,上面写着,“白马书斋,专门帮助那些逃学厌学,亲情淡漠,不服管教,有暴力倾向,沟通障碍,迷失未来,自闭抑郁,和有叛逆心理的孩子,指引他们走上光明的未来。”
“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招生了,挺顺利的,再过一个月,第一批学员就要到了。”他志得意满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袋子,“来这个给你,这是我专门找人设计的,你拿着,留个纪念。”
汪庆强接过来,打开小塑料袋,里面是一支笔和一个小的钥匙扣,笔身上印有“白马书斋”的字样,钥匙扣自带的装饰物很别致,一个圆圈,里面的图形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这是拼音b和,是‘白马’的缩写。看出来了没?”老板笑嘻嘻地问他。
“白马书斋。”他默默地念着。
“好听吗?”老板问。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他问。
“你听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吗?”我特别喜欢这句诗,诗里的少年,武艺精熟,精忠爱国。我希望从我的学校里出来的学生,都能这样。”老板的口气很是豪迈。
汪庆强自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句诗,但他知道那肯定是句好诗。他笑了一下,说:“您真是个有文化的人,出口成章。”
他拍马屁的话让老板很受用,他笑了,“我以前是中文系的。”又说,“对了,学校正式开学以后,不能再叫老板了,你得改口叫我校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