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嘉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又苦苦求道:“把我远远打发了,打发到庄子上也成,我绝不会再见你。若是追究起来,我便一根绳子吊死了,也不连累你们。九茂哥哥,不要把我留在这里……”若换了从前,裴明嘉是宁死都不受此等折辱的。然而事到临头,人却只能挣扎着求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什么尊严,什么骨气,提来都是无用。陆九茂将衣袖一拂,利落地甩开裴明嘉的手,只留下一句:“不要在这里拉拉扯扯,不好看。”说罢便打马离去。裴明嘉踉跄两步,再也没气力站稳,脚一软便跌在地上。身上茜色衣衫沾了灰尘,愈发风尘肮脏。她就这样跌坐在藏春馆大门口,也不知过了多久,也没有人来寻她。胸口越来越疼。远处又有马蹄声疾驰,路人不知是谁家贵胄,纷纷让道。一队人马从裴明嘉面前而过,扬得裴明嘉一头一脸的尘土,不过很快又远远而去。裴明嘉抬手擦了擦脸颊,衣袖不慎勾到发髻上零零碎碎那一堆,又扯乱不少发丝下来。往后她的日子也是这样了,再收拾也只能是更杂乱。她无神地抬起眼皮子朝四周望着,想起身却没有力气。裴明嘉看到方才离去的那队人马重又调转了头回来,堪堪在藏春馆门口停下。就在她的面前。很快常大娘的笑声传来,亲自迎来了门口。“原来是侯爷归朝,这……您看上了哪个?”那人骑在马上,因是背光,裴明嘉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只一眼,便可看出气宇不凡,竟有世家子弟都比不上的意气风发。他似乎也在朝裴明嘉看来。旋即以马鞭一指,正正指到裴明嘉身上:“我要她。”裴明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漆黑,像泼了最浓的墨上去。她被人买下来了。就在陆九茂弃她而去不久之后,就被人买下来了。裴明嘉动了动酸痛的胳膊,自己好像又烧了起来,浑身都痛的不像自己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裴明嘉翻了个身,把脸朝着里侧。她只记得她当时又惊又怕,眼看着那人的侍从扔了什么东西给常大娘,并说:“这是十两金,不够再来府上取。”她耳边嗡嗡作响,胸口疼得想要裂开。侍从们快步朝她走来。终于——裴明嘉唇齿一松,喉间腥甜涌上,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后面发生了什么,便都不知道了。大概是听到里间有响动,帐外也很快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裴明嘉屏住气息,不敢再有其他举动。秋香绿的帷帐被掀起一个小口子,有人轻声问道:“姑娘,醒了吗?药已经煎好了,喝一些再睡。”裴明嘉手指轻轻扣着身侧被褥,眼下情形对于她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不知道什么人买下了她,她实在心里怕得很。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不可能这么闷声不响在床帐子里头躲一辈子。不如早早问清楚,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刀子总要落下,好过悬在头上。只是还没张嘴说话,裴明嘉就先咳了两声,这会儿肺腑之间的疼痛倒是减缓了一些,只是仍有郁郁之气憋着,咳出来反倒好过一些。听她咳嗽起来,帐外的人也机灵,立刻撩开一半帷帐挂到帐钩上,将裴明嘉扶起为她顺气,又倒热茶来给她润喉。裴明嘉一眼略过去,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丫鬟。裴明嘉咳了好一阵才渐渐停下,等她喘匀了气儿,那丫鬟才拿来汤药喂她,一边对她说:“奴婢叫阿碧,是专伺候姑娘的,往后姑娘有什么事都同我说就是。”裴明嘉点点头,一口一口喝完阿碧喂过来的汤药,末了才问:“这是哪里?”“瞧奴婢这记性,都忘了好好和姑娘说了,”阿碧放下药碗,笑道,“这里是广平侯府,我们侯爷买下了姑娘,姑娘安心住着就是。”闻言,裴明嘉没有继续问下去,阿碧倒也会察言观色,见她不问,也便不多嘴,转而替裴明嘉拿吃食去了。裴明嘉静静地靠在褥子上,眼前仍旧在一阵阵发黑。她身子原就不好,这段时日颠沛流离又提心吊胆,加之今日的大起大落,还呕了一口血出来,精力已是极其不济。广平侯府?她在心里搜寻了一遍,却并未发现自己对其有什么印象,似乎和慎国公府完全没有交集。不过也难怪,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数不清的王孙贵胄,有风光鼎盛的,自然也有潦倒落魄的,除了常来常往的那些,裴明嘉一个闺阁女儿不可能全部都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