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的得失各有利弊,可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张信之也在愁,是建议继续北上,还是建议迅速南归。如果让韩琛来选,他是决不能说出南归的。因为他必须得避嫌。众将士好不容易看到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今要白白放弃掉,谁能服气?&ldo;属下以为,兰陵不可失。&rdo;张信之终于做出了选择,事实上他也拿不准这决定是错是对,只是赌一把人心而已。韩琛背手而立,&ldo;只怕那边并不那么简单,想不到东华居然背信弃义。&rdo;张信之愕然,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不知道韩琛是如何做出此判断的。&ldo;兰陵虽然偏安已久,军力不济,可兰陵世家都私蓄兵丁,要三天破城,绝不是乌合之众的叛军能做到的。眼下除了东华,谁还有那等本事,如果本帅没有猜错,只怕兰陵城里还有内应。&rdo;韩琛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北上,彻底驱逐北胡,而东华占领江南,稳固局面从此两国划江而治,二是迅速南归,趁局势稳固之前夺回兰陵,依然保持以前东、西、北三方拉锯的局面。&ldo;信之,兰陵西华不能失。&rdo;韩琛的大军到达距兰陵三百里之外的江陵城时候,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的事了。江陵城东的柏南城已归叛军,柏南、铜堂互为犄角,乃是兰陵的大门,此而城不破,夺回兰陵便是虚话。&ldo;元帅,不幸中的万幸,铜堂还没有失陷,听说是沈家五公子在守城,叛军攻了两个多月都没攻下去。&rdo;张信之面带喜色,看见主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消息。&ldo;嗯,迅速派人联络,如果,如果王妃在,可以接至江陵。&rdo;张信之刚领命,又听见韩琛在他背后道:&ldo;信之,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吧,否则只怕沈五不肯让她过来。&rdo;她,自然就是沈七。张信之不懂为何韩琛能万分肯定沈七就在铜堂,但是韩琛却是极有理由的。那样危险的情况下,沈五去了铜堂,怎么可能不带沈七去,他们兄妹俩不是一向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么。不过韩琛没有等来沈七,却等来了沈五。满面络腮胡,一双赤红眼的野汉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沈家五公子。&ldo;沈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rdo;字几乎是从沈五的牙缝里蹦出来的。故园东望路漫漫&ldo;沈七呢?&rdo;韩琛的声音极低,仿佛想问却不敢问。&ldo;叛军破城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沈家。&rdo;沈五如果不握紧双拳,根本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连提都不敢提沈七。破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沈七的消息,哪怕是有她尸身的消息,恐怕沈五也是耐不住要亲自去寻的。韩琛不在,兰陵王府一个人都没有,沈七会在哪里,自然是在沈家。&ldo;是梅家么?&rdo;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沈五却知道韩琛的意思。&ldo;是,就是梅素峰那个老贼,如果被我抓住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如果不是他勾结东华,兰陵,七七……&rdo;沈五的眼睛红得血淋淋的。梅素峰正是梅家的掌家,梅若涵的父亲。&ldo;一定会抓住他的。&rdo;韩琛捏了捏沈五的手。有些人习惯淋漓地表现自己的伤痛,有些人却喜欢把伤痛越埋越深,彻夜煎熬。收复兰陵的这场仗打得极艰难,打了足足三个月。南有南诏,东有东华,左右夹击,而西华粮饷不济,靠吃草根树皮,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保护自己的家园这个念头支持着他们最终取得了胜利,当他们进入兰陵的时候,都有些不相信他们回来了。满目疮痍,筑房的木头全部拆了烧火,连城里树的树皮都剥光了,城里的百姓瘦骨嶙峋,你甚至可以想象人吃人的景象,这场仗双方都精疲力竭。韩琛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里的苍凉,想着有无数次他们都差点儿冲破城防,有十来批机灵一点儿的百姓都逃了出来,可是却从没见到过沈七。至此韩琛基本可以勾画出整个沈家的命运了。沈光耀殉城,沈夫人自杀。而沈五从沈家的池塘里打捞出了沈家大小姐沈如雪的尸身。也不知是老天显灵,还是因为江南的这个冬季特别的寒冷,沈如雪的尸身还算完好,完好到你足以推断她曾经受到过的侮辱。那个池子里还躺了许多人,沈五的堂妹,沈家的女眷,沈五的表亲,沈家的丫鬟……&ldo;别挖了,她不喜欢的,她一向那么爱美……&rdo;韩琛冷静地对疯狂挖着池子的沈五道。何况,韩琛心里还有自信,因为卞卓,卞卓还没有找到,以卞卓的身手,一定能护沈七的安全,如果卞卓没有找到,沈七自然就还在。韩琛下令全城搜索。&ldo;元帅,卞卓找到了。&rdo;张信之已经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了,连通报都忘记了,就闯进了韩琛的大帐。韩琛站起来的时候,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个极欢跃的脚步正在向自己靠拢,就要跳入自己的怀里了。他没等张信之为他打起帘子,自己一把掀开,就看见两个兵丁正抬了卞卓进来。头发花白,虚弱得不像样子的卞卓哪里有昔日天下高手的风范。见到韩琛的第一眼,卞卓就掉下了眼泪,&ldo;属下该死‐‐&rdo;泣不成声。沈五当时就疯跑了出去,&ldo;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rdo;他发疯地冲出去,又发疯地跑回来,抓住韩琛的领子道:&ldo;是你说的,是你说的,找到卞卓就能找到七七的,我的七七呢,我的七七呢?&rdo;韩琛没有回答沈五,却忽然说:&ldo;五哥,兰陵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回京去领罚了。&rdo;面对是在北上和南归的两个选择里,韩琛和张信之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惠帝的意思。大军南下,没有皇帝的旨意,那便是擅自调动军队的死罪。韩琛此次是先斩后奏,幸亏是打了胜仗,否则只怕脑袋都保不住。&ldo;我等着同你一起破东华的那天。&rdo;韩琛沙哑着嗓子,冷冷地望了望东边,&ldo;不会让你等太久的。&rdo;沈五愣了良久才狠狠地放开韩琛的手,&ldo;希望你说话算话。&rdo;&ldo;是,总有一天我要用高欢,高敞的人头来祭奠她。&rdo;韩琛极认真。&ldo;元帅真的不回王府看看吗?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rdo;张信之在沈五走后,轻声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韩琛,也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安慰,韩琛的心思总是藏得极深。这几个月来,韩琛一直都表现得太镇定了,连沈五都为失去他的妹妹而疯狂,可是韩琛失去了王妃倒仿佛没什么事似的。水太平静了,不一定是好事。韩琛笑了笑,&ldo;都没了。&rdo;那笑仿佛极洒脱。除了破城的那日,韩琛在城楼上望了望兰陵城外,他再没有踏入过兰陵。韩琛的大军在三日后便开始拔营北归,可是他却还在原地不动。日子过了许久,张信之不得不提醒韩琛,&ldo;元帅,咱们得启程了,大军已经快到京城了,如果再不赶上,失了军权,只怕这次的事情难以善了。&rdo;&ldo;无妨,高敞失了兰陵,一定会急于立功而北扑的,高欢看着就要不行了,他不赶紧立功怎么能名正言顺地越过他二皇兄而继承皇位。&rdo;张信之没可奈何,只是韩琛什么都分析得头头是道,看得清清楚楚,却不去做最应该做的事情,回京,因为惠帝病危的消息已经传来很多次了。何况,根本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只不过主子不走,张信之也不能绑了他走。&ldo;元帅……&rdo;张信之还想再劝。韩琛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静静的时候,便能听到帐外急促地脚步声。这脚步声虚浮而细碎,可以推断绝不是军营里的人。韩琛还来不及反应究竟是谁敢不经通报便贸然闯到主帐前,便感到一股小旋风卷入了自己的怀里,而他居然也没有条件反射性的推开。这只能说明,这股风他实在太熟悉了。山重水复疑无路(上)来的人不是沈七又是谁。沈七本来是在韩琛的怀里呜咽的,可是还没来得及变成嚎啕大哭,就被气给憋坏了。沈七努力地推开韩琛而不得,急得她对韩琛拳打脚踢,百般挣扎才得了一点儿救命的空间,大口地喘气,&ldo;你,你想闷死我啊!&rdo;沈七弯着腰,拿手指着韩琛,差点儿没缓过气来。沈七没得到韩琛的回答,待她的气息稍微顺了点儿的时候,立马被韩琛拉入了怀里。沈七抬起头仰望他,虽然憔悴了些,但依然是她最依赖的想依赖的韩琛,沈七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头埋入他的怀里,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