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如此发问?”说书人有些狐疑,蹙眉询问道。面前的两青年实在可疑,却因为举止投足恭敬有礼,并没让他感到厌恶。
“晚辈从方才的故事里听出了先生对回归北境的渴求,还有,对庙堂之人的愤恨。”
“呵!”闻言,说书人横眉倒竖,冷哼一声,“公子怕不是本地人吧?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同老夫一样,恨不得扒了这些人的皮,饮这些人的血,不管是羌敌还是尸位素餐者。恩州境内的百姓全部都是二十多年前九死一生从北境逃难至这处寸草不生的南蛮之地的。这些年耕耘不辍才有了今日的富足日子,但那些遗留在羌国境内的亲友永远是恩州人心中的一根毒刺,日子过得再好,还是会做噩梦。”
“日日在午夜梦回时,总会痛哭流涕,想起……”说书人的声音倏忽之间哽咽了,浑身颤抖起来,“死在羌军铁蹄之下的老母,想起在战乱中走散的五岁小儿,想起被羌军残暴凌辱的妻女……”
“皇帝和那群大臣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啊!”
少顷,天地彻底陷入无边的漆黑夜色,只有清冷微薄的月光笼罩着大地。那条窄巷子里,月色映照出说书人不断颤抖的影子,直延伸到两个青年的脚边。两人在这番陈词中都沉默了,即使寂静无声还是透露出无尽的悲怆凄凉。
玄衣男子走上前一步,弯着下脊背,低垂着头颅,埋进抱拳抬起的双臂之间,朗声说道:“先生的梦魇终有一日可破,天彧也终会迎来艳阳朗照之!”
有清凉的晚风倏忽之间拂来,吹散了男子斗笠之下的面纱,男子的一双凤眸迎着月色露出耀眼又坚定无比的光华,猛然之间闯进了说书人浑浊的双眼,激起了无数惊涛骇浪,经久不息。
“先生保重,晚辈告辞。”男子扶正了斗笠,转身迈步,打算离去。
“……慢着,敢问公子名讳?”
“晚辈狄尘。”话音刚落,两人没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进漆黑的夜色中。
那名字传到说书人的耳朵,让他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闻过。
他边走便低头琢磨着。
他早年曾混迹在京城中,在风雅之地对各方趣闻消息了解了不少,而“狄”——那是皇室之姓!
狄尘……似乎是正雍王之子的名讳!
说书人惊慌失措地转身顾盼,但那一双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不见了踪迹。他一时间惊魂未定,冷汗涔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他的胸膛,鼓动着他的耳膜咚咚作响,在静谧的漆黑中占据着他所有的感官。
说书人久久伫立在原地,半响未挪动半分。
那一玄一红的身影早已走出了巷子。
红衣女子撩开了斗笠的面纱,露出了明媚动人的俏丽容颜,在月华之下展颜而笑,眉目流转,打趣一般说道:“想不到狄小世子竟未对说书人的一番故事动怒?”
“我为何要怒?”狄尘止步,沉声道,“这漫天骂名我父王不在意,我亦不会在意。况且,百姓恨我们是好事,说明他们还有着血性,还有着渴望收复失地的壮志。而不是安于一隅,苟且偷安,如此,天彧才会真的有希望!”
“这铺天盖地的骂名我狄尘背得,这深入骨髓的恨意我狄尘也受得。”
狄尘逆光挺立在月光之下,经历了两年的时光磨砺,少年的身姿明显更加挺拔颀长,肩膀也更加宽厚有力,似乎以一己之力即能扛下自天际压城而来的黑暗。双目宛如无尽黑暗中的火光,生生不息。
“狄尘,你如今确实不同于两年前。”
闻言,狄尘一扫方才的肃穆,倾身靠近了孟若渔:“哪里不同?不知小渔可否更倾心于本世子?”
孟若渔睨了他一眼,两指狠狠捏住他的鼻头:“啧,更加贫嘴,脸皮也更厚了。”
“多谢小渔夸赞。”狄尘乖乖地勾唇,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孟若渔面前,得意洋洋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