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沈思与卫悠二人是同窗好友久别重逢,少不得总要叙叙旧情的,晋王不好出言打扰,便只管耐心候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对着沈思探究起来。这名少年算不上十分强壮,但胜在匀称结实,一双手臂摊开来修长舒展,肩背挺阔有力,怪到能射出那样锐不可当的好箭术。
卫悠向来谨慎周到,他见沈思只顾着和自己说话,倒把晋王给忽略了,赶紧帮忙招呼道:“念卿,我们稍后再谈,先来见见晋王千岁。”
至此沈思方才留意到两人身侧还站着另一名高大男子,只见此人剑眉凤目,鼻梁傲挺,脸型与卫悠有三成相似,只不过比卫悠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豪迈。传闻晋王卫律容色绝异,气度非凡,颇有其父太祖皇帝之风,倒果真是名不虚传的。
打量完毕,沈思利落地一拱手:“末将沈思见过晋王。”
眼看沈思半个字也不肯多说,言辞间极尽敷衍之色,晋王止不住在心里暗叹:这黑小子看来很是瞧我不起啊!哈哈,倒也有趣……
见沈思迈步准备单膝跪拜,他即刻一撩大氅出手将人扶了起来,又眼眸含笑、半真半假地说道:“沈将军不必如此拘礼,你对本王有救命之恩,便是同对待伯龄一般称呼本王表字也并无不可。”
二人年纪身份相差悬殊,晋王又是长辈,即便沈思生性洒脱不拘小节也断然不敢僭越,可他又不知如何回复晋王,最后只好含混一笑,并不接话。
卫悠心细如发,回城途中悄悄附到沈思耳畔说道:“小五,我家叔父对你很是另眼相看嘛。”
沈思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哦?他对我如何看,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卫悠不觉一愣,长长地瞄了沈思一眼,转过头去但笑不语。
当晚晋王在拆掉湿木板的府衙大堂之内为沈思摆了场庆功酒,除去正当值者,余下大小诸将悉数同席做陪。沈思自幼在军营中长大,性子粗粝不善应酬,晋王几次主动挑起话题,都被他三两个字生硬带过了。
晋王命人取来了前日剩下的极品花雕,亲手为沈思斟了一杯:“沈将军想要什么封赏?但说无妨。只要本王能力所及,定然不会拒绝。”。
沈思也不客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霎时浓郁香气在齿颊间来回流转,熏得人飘飘欲仙。他陶醉地眯起眼睛点点头,复又把空杯子伸向了晋王:“沈思一介武夫,只希翼能凭借自家本领驰骋疆场建功立业,闻达现世功垂千秋,这些可是别人给不了的。不过末将想请王爷好好犒劳犒劳我带来的三千士卒,这一战多亏他们勇猛无畏才能速战速决,大获成功。”
“那是自然,”晋王朝左右挥挥手,“传令下去,沈家士卒俱有封赏!重重有赏!”见沈思也是个好酒、懂酒之人,他莫名欣慰不已,提起酒壶帮沈思续了一杯,“不知沈将军使了什么奇招,竟能带领三千人马轻易躲过敌军的重重哨卡?”
说到带兵打仗,沈思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叛军在宁城四周的官道和山谷处都设置了哨卡,却惟独忽略了西北方向的乌候河,入秋天旱水浅,四周又是荒草丛生,正好可以涉水而上。我们提前除掉重甲轻装简行,马匹也都卸去铃笼,带好了口嚼,趁夜一路潜进,这才成功绕到敌人的中军背后发起了突袭。”
晋王心悦诚服:“你小小年纪有勇有谋,将来定是我大周一员名将,远的不提,只凭今日一战就足以为人称道了。”
沈思却不以为然:“兵法有云:围师必阙。包围敌人的时候需要留下个缺口,故意使城内之人看到希望,待其于是守是逃之间难以抉择时,才刚好乘虚而入。反之,将城池围堵得铁桶一样,实属下策,城内人见出逃无望,最后选择的只会是拼死一战。所以这次我能侥幸取胜,全赖叛军有个蹩脚将领,赢了他也没什么可值得光彩的。”
晋王凤眼一挑,哈哈大笑。这位沈小将军……也未免太过傲气了一些吧……
酒过三巡,气氛慢慢开始活络了,众人放下拘谨,纷纷起身向沈思敬酒道谢。
卫悠身边的红脸大汉尉迟昇端着酒杯来到沈思面前:“沈将军,尉迟昇敬你一杯,救命之恩诚不敢忘,他日沈将军若有差遣,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沈思赶紧躬身回礼:“尉迟大哥言重了。”
晋王身后留着小八字唇须的白衣男子也迈着方步踱了过来:“敝人辜卓子,晋王府中幕宾。今日幸得沈将军相救,铭感五内,薄酒一杯权且聊表心意吧。”
沈思来者不拒,一仰头豪气地干尽了杯中酒,眼神无意间瞄过辜卓子腰间佩戴的骨笛,惊讶问道:“辜大哥文人雅士,也会吹奏羌笛不成?”
辜卓子偷眼打量了一番晋王神色,揣摩着主上心思提议道:“没想到沈将军对此物也有研究,既如此,辜某索性就献一献丑,为大家奏上一曲如何?一则庆祝我等大难不死,再则庆贺沈将军旗开得胜!”
须臾,高亢悲凉的羌笛声幽幽响起,晋王顺势邀道:“既有了乐声,怎能没有舞蹈相佐。今日沈将军只一剑便把那敌将斩落了马下,技惊四座,不知道小将军是否愿意下场舞一出剑,来为大家助助酒兴呢?”
谁也没料到,沈思竟鼻子一哼驳了晋王脸面:“沈思这把剑不是附庸风雅的赏玩之剑,而是征战沙场的嗜血之剑。”
说话间他猛地抽住长剑,直笔笔朝晋王挥去,晋王只觉得无形中一团寒彻骨髓的血腥气向自己袭来,骇得心绪骤紧,那剑在距其喉头寸许的位置稳稳停住,可晋王却感觉自己已然被利刃削断了头颈,身首异处,以致全身不得动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