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气鼓鼓瞪了晋王一眼,只管赌气不肯说话。他站在光溜溜的石阶上,三下五除二几把掀掉了湿衣服,赤裸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皮肤在夕阳余晖照射下泛着层金器般耀眼的光泽。一颗水珠从他脸颊处滴落,沿着修长的脖颈匀称的锁骨一路向下滑去……那是常年骑马练就出的挺拔腰身,脊背笔直,肚腹平坦,肌肉紧实有力块垒分明……
这一幕直看得晋王舍不得调开目光,沈思那么年轻,那么生机勃勃,即便是尘土满面、血污遍体也难以掩饰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烁烁光华。他走到哪,哪里便充盈着明亮浩荡之气,他的美是灵动飞扬之美,矫健昂扬之美,绝非府中那群香脂软玉、锦袍罗带堆砌而成的所谓“翩翩佳公子”可比。
就好似一把上古名剑,看去朴拙平淡,实为稀世奇珍,平常人眼里那不过是一堆旧铜烂铁,只有识货的人才能真正读懂它的魅力,可又并非每个识货之人都有本事将它握在手里随心掌控。
望着几步之外的沈思,晋王微微眯起一双凤眼,笑意深邃。举凡这世上的好东西,都是有能者得之比如天下,比如烈马,比如眼前的黝黑少年……
等晋王洗去一身疲惫回到营地,架上的鹿肉已经被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了。抓起几把盐末子和香辛料撒上去,火苗腾地窜起老高,油脂被燎得“吱吱”作响,光是听听就诱得人食指大动。
侍卫们当值不敢饮酒,只围坐下首豪气大啖着美味的鹿肉。沈思这厢刚刚吃到半饱,那些人就拍着肚皮陆陆续续起身四处巡视去了。有酒有肉却不能尽兴,这让沈思郁闷不已。他几口啃掉半条鹿腿,拎着酒囊信步走上了一侧的崖边,半卧在那就着月光自斟独饮起来。
晋王见状,也紧随其后跟了过去,毫不客气地与沈思肩并肩席地而坐,又朝沈思扬了扬手里酒囊:“念卿,今日拉你下水是本王唐突了,在此向你陪个不是。”
王爷千岁纡尊降贵主动赔礼,沈思却只是大喇喇一笑:“这种小事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我若真计较,此刻你也不会完好无损坐在这了。”
其实在老虎扑过来的一刹那,晋王一声“念卿”沈思听得真切。不管晋王收自己为义子有何目的,起码危急关头表露出的担忧是切切实实发自肺腑的。沈思领了他的这份人情,别的自然不会多加计较。
“你这张嘴巴长得不大,说起话来口气倒是大得很……”晋王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不免暗暗有些忧心。这黑小子气太盛、人太傲,至刚易折,难保将来会因为脾气吃大亏。
沈思满不在乎地一甩手:“我向来只说实话。我身手确实好,骑术确实高超,领兵打仗也确实很有一套,这些都是真的,为什么不能说?若是处处讲究分寸,话只说三分,事只做一半,心思全靠猜的,恐怕不闷死也要累死了……”他飞快瞄了晋王一眼,略显委屈地小声嘟囔道,“我又没说我很会游水很善驾船……”
被他这孩子气地一瞄,晋王止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是啊,这“直来直往”不正是沈小五儿的可贵之处嘛,他若是处处谦逊谨慎做人,凡事讲究个中庸之道,那通身的光彩气度恐怕早就不见了。
“念卿果然澄澈通透、毫不矫饰,正如此刻刘谷山上繁星万点的夜空一般。”晋王欣慰地点点头,“与你闲谈总能使本王心内畅快非常。”
得了如此赞誉,沈思却只鼻子一哼:“王爷赞我的话,我可不敢尽信。”很快他又嘻嘻一笑,岔开话头,“都说酒后方能吐真言,王爷酒量倒是让人钦佩,几次对饮下来,竟从未见你醉过。”
晋王一愣,旋即笑道:“醉与不醉未必是看酒量,也要看心境。使人醉倒的不一定是酒,也可能是世事与人情。我向来不会醉酒,只会自醉。”
沈思扁扁嘴:“喝酒不醉又有什么意思,岂不是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林至尊一样寂寞?”
“一场酒宴越热闹,散场之后便越凄凉。本王上一次酩酊大醉,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晋王猛灌了一大口酒,目光投向虚空处幽幽回忆道,“那场酒喝得可真痛快啊,季先生奏琴,屠大哥舞剑,我与博生兄弟一起划拳斗酒……可惜没多久,这些人就都各奔东西,生死相隔了。如今我坐拥半壁江山,却连个陪着痛痛快快喝酒的人都找不到。有人碍于我王爷的身份不敢亲近,有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曲意逢迎,还有人这一边与本王饮酒谈笑,那一边却伺机捅本王一刀……”
沈思抬头望了眼中天明月,同情地叹了口气:“唉,人都谓高处不胜寒,恐怕就是这个道理吧。”见晋王情绪瞬间低沉了下去,他赶紧找了个轻松的话题,“好在我出身小门小户,并无这些烦恼。我家里三位哥哥都是好酒之人,小时候父亲管得严,平素不许饮酒。我们兄弟就常常趁着父亲睡下之后去厨房偷酒喝。大哥负责部署行动,二哥负责中途运送,三哥负责站岗放哨……”
“你就负责喝吗?”晋王好奇地笑道。
沈思神秘兮兮地眨动几下眼睛:“非也,我负责在不幸被发现之后去顶罪挨罚。那时候我年纪小,父亲和祖母都偏疼我一些,哥哥们犯了错少不得一顿板子屁股开花,我犯了错却至多只是在祠堂跪两个时辰。所以时至今日沈帅还常常自责,说是怪他把我给惯坏了。”
晋王煞有介事地用力点了点头:“照此看来,本王该要好好感谢沈老将军一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