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多了一堆鞋印子,我挨个递了烟,司机冲我笑了笑,带着一行人走了。我关门的时候,听见送货的人在楼底下说了一句:“这家脾气好,就是脸不怎么好看……”刚说了这么半句就没声了,许是被同伴捂住了嘴,我关了门,看了看客厅里堆的一堆东西,脑仁又疼起来了。人要脸,树要皮,活着总归要立得住,但张晨这人蹂躏磋磨别人惯了,也就不会在意一些事。譬如他送这么一堆东西,出发点肯定是好的,只是不巧让我知道他送的不只一份。这事不能细想,细想了恶心,这年也过不消停。我坐沙发上看了半个小时新闻联播,脑子里打了个汇报纲,勉强把头疼压下去了。张晨就在这时候推开了门,光溜溜的连个裤衩都没穿,直接问:“有吃的?”“有,厨房里呢,你回屋找个睡衣穿着。”“我找不到,你来。”我揉了揉眉心:“在柜子里。”“嗯,”张晨转过身去,又转了过来,问我,“怎么了,我睡一觉你怎么看着不高兴啊。”“瞎说,没不高兴,就刚刚收了你一堆东西,犯愁怎么收拾。”“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送别人,不行你不是有卖二手的网站么,挂上去卖了换烟钱。”“你倒是心大,我真卖了换钱,你心里不难过?”“你要真卖了我还高兴呢,这么多年了,给你现金你都不收。”“得了,别光着了,去穿个衣服吃饭了。”张晨进了卧室门,我用手抹了把脸,干脆去厨房取饭菜了。等张晨吃完了,外头已经见黑了,他躺在我的沙发上,怎么叫也不起来,直白地显露出要过夜的意思。等我收拾完东西坐在他发顶,他就很自然地向上窜了窜,枕在了我的大腿上,闭着眼说些胡话:“陈和平,我躺在你大腿上,跟小时候躺在我妈怀里似的。”我摸了摸他白白净净的脸,心想张晨要是我儿子,我得一天打他八遍。他闭目养神,我摸了一会儿他的脸,又忍不住去抓他的手,看了又看:“该剪指甲了。”“嗯。”“我给你剪吧。”“好啊。”于是我给他剪了两边的指甲,又磨了磨。“哥,你对我可真好。”“没事。”“这可能是我进去这一遭,遇到的最好的事了。”“别这么说。”“没出事之前,我觉得吧,你随时都要逃跑了,出了这一遭子事,你变了不少。”“我也跑不了哪儿去。”“不是人,是心。”张晨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也疼我。”我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张晨,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走着瞧呗。”张晨在我家腻了几天,除了在床上,就在沙发上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说,他连续两个月都没有一根烟抽,总有人在他面前反复地问着相近的问题。他说,有时候根本不让睡,灯亮得刺眼,屋子里又阴又凉。他说,除了那些人,没有人同他说一句话,进去的第七十八天,有人进来,递给了他一页刀片,告诉他老太太保不了他了。他说得云淡风轻,我便也当个故事去听,只控制不住去摸他的脸,便掩盖不住心疼。他说,这事儿一开始就是个局,想硬生生拉他下去,便不在意会出人命,谁能想到幕后的人埋下了暗线,却没等到事件发作就下了马,后续的推动少了支撑,才叫他的人寻得机会反杀回去。他说,他出了那破地方,问老吴谁来问过他,他所有的人都问过,唯独我没有问过。他那时候特想我,也特别生气,就赌气也不来见我。他抬起手握住我的手,依旧闭着眼,却说:“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样,你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他:“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他抓着我的手凑到了唇边,轻轻地吻我的手指:“除了你,我没人可说。”像个小孩一样,难过了会哭,受伤了就要抱抱,遇到坎儿了,即使过去了,也要找人絮絮叨叨,抱怨着有多苦。“没事儿了,都过去了。”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却用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指,情`色又无辜。大年初七一大早,张晨的电话响了,他抓着头发靠在床头,神色却很严肃,听完了电话对面漫长的话语,回了一句:“好,我这就回去。”他挂了电话,掀开了被子,赤条条地下了床,后背上还有我们缠绵时留下的印子,却不见一丝柔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