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坐在桌前,摊开纸,一边给自己磨墨,一边思索后面有什么要紧的事,该怎么办。墨磨好了,她蘸笔,先在纸上写了:汇通银铺两百两。后面又另起一行,写道:三元两百两。再接着:首饰,年前须赎。这就六百两了,阮明姝叹了口气。三元哥的两百两还可缓缓,银铺的二百两则是按时计利息的,越早还越好。而且现在铺子没了,银铺得到消息后,定然催得更急。去哪儿先凑两百两呢,阮明姝凝眉沉思。没钱租店面,铺子一时半会开不起来。虽然能揽些活在家做,但生意肯定少多了。她方才问了一下,陆府这边每月能给她发十两银子。这虽能应付家里的开销,但还不了债。若再向老太太借阮明姝摇摇头,越欠越多,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况她现在刚进府,就借钱,别说他人笑话,就是自己也觉得不妥。“啊啊啊——”阮明姝扶着头哀叫几声。屋里只她一人,丫鬟们都被支出去了,她倒没了拘束。往常在家里,为了维持威严,常常提醒自己稳重,不能露怯,不能失态,也是挺累的。“黑心的狗官。”阮明姝低声骂道,想到那打水漂的八百两,真是心疼肉也疼。那个府尹孙恩佑,滥用职权替赵为铭陷害她父亲,还吞了她家倾家荡产筹来的钱。真是气煞她了。“能不能让狗贪官把钱吐出来?”阮明姝一手支颐,一手轻敲在宣纸之上。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便甩不掉了。阮明姝思来想去,要办成此事,只能靠陆君潜帮忙。不过陆君潜愿不愿意帮,这是个大问题。八百两在他看来,恐怕是屁大点的事,根本不值得费时间吧。而且他虽然不用怕区区府尹,但程瑾则说过,孙恩佑善钻营,根系错杂阮明姝有点灰心,趴在桌子上发愁。冷月千山,朔风劲哀。在周朝边境外连绵和缓的峰峦中,一支约百人的胡军借着山林的掩映扎营歇息。营地中央,赵奚被捆在高高竖起的圆木上,衣衫被鞭子抽得破烂,隐隐露出翻起的半凝痂的血肉。每每霜风袭来,鞭伤处便如被针扎刀割一般。他紧紧闭着嘴巴,隐忍的呻吟声微不可闻。他知道,这钻心的疼痛很快就会结束,因为身躯会被冻得麻木,不再能感知痛苦。当额头的冷汗凝成霜,他又一次陷入昏迷。“啪——”一桶温水从他头顶浇下。赵奚疼醒了,重陷痛苦的漩涡。“再撑一会……撑一会……”他一遍遍说服自己。“放他下来。”耶律平周终于下令,冷血如他,竟在此夜风中听闻哀意。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较量,但赵奚赢了。而纵横草原的征服者,鹰扬汗王耶律平周,屈服了。赵奚很快又陷入昏迷。在大帐中醒来时,神志尚有些不清,因而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靠近时,他喃喃叫了声:“兄长。”那身影一顿,声音冷漠至极:“叫我汗王,或者父亲。”隔了这么多年,“父亲”两个字不再能让赵奚愤怒发狂,他只感到一阵短暂的心痛,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请您遵守约定,放我走。”“自堕囚途的羊羔子。”耶律平周的眼神嘲弄又怜悯。“没错。我是羊,羊永远不会是狼的崽子。”赵奚在心里说。碧玉炉子吐着细而薄的烟,缥缥缈缈,若海上仙山。阮明姝枕着一边胳膊,侧身闲闲躺着。清清淡淡的枫香味,柔软温暖的新棉被,教她舒服得昏昏欲睡。“大约是不会来了。”阮明姝迷迷糊糊想着,“也是,他屋里该更舒服,何必来这。来了,我还要睡地上……”原本她还纠结着,要不要问问陆君潜她那八百两冤枉钱有无希望要回来,这下不必烦恼了:她根本见不到陆君潜的人。昨夜是,今夜也是,陆君潜都没再过来。“等明天发了月钱,找机会同老太太说说,后天回家一趟,先把钱送回去应急。娘亲留给我的金钗,还是卖了吧,毕竟家里房子也快交租了,还得买布料继续做衣裳赚钱。唉,不知要多久才能净赚四百两银子……”阮明姝迷迷糊糊想着,渐入梦乡。翌日清晨,阮明姝尚在梳妆,芝兰婶子便将这月的例钱送来了。阮明姝连忙请她坐下,又让墨兰倒茶。“劳烦婶子,我去取便好了,叫您跑一趟。”阮明姝说话时脸上依旧平平淡淡,少见笑意,但她言语温和谦顺,反倒叫人觉着真心,并非阿谀谄媚。陈芝兰笑道:“我偷会懒,坐坐便好,等得了空再过来专门喝你的茶。来,月钱拿好,足足的二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