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霍钰颇为气馁,那只脚横在空中是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我不会再踢你了。”他挥了挥袖子,眼睛望着别处,没头没尾来了一句。闻人椿连忙站起,说:“谢谢二少爷。”“手上的伤可好了?”“嗯,我已让文大夫重制一瓶,等制好便会送给还琼姑娘。”霍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想起方才在羊肠小道外,她明明是欢快的,和路上那些没忧虑的女娃娃迈差不多的步伐,还有同小白狗嬉戏时,她亦是不设防的,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怎么到他面前,总要拘着,莫非他做了这么多还弥补不了那两脚?果真是记仇的小人。“喂完了?”“嗯。”“那随我去趟书房。”闻人椿没拒绝的资格,只好跟在霍钰身后。霍钰的书房极为精简,舍去一切富丽堂皇,仅留一桌一椅。桌后有繁多书卷,也不设架子,全分门别类摞于地上,高低错落,倒别有一番秩序。闻人椿虽从不曾言明,但霍钰看得出来,她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眼里会迸出不同的光彩。尽管她只是来整理书籍、清洁桌椅的。“那些是还琼给你选的字帖,稍后拿回去,能临摹多少便临摹多少。”霍钰看似不经意地指过去。“嗯!”闻人椿重重点头,若许还琼在,她怕是恨不得重重叩头。幼年时的闻人椿其实有过看书识字的机会,被她自己拒了。她那时目光短浅得很,以为一时温饱团圆便能一世温饱团圆,想不到星河变换如此之快,有一日她要靠自己本事独自艰难地活下去。“近日四娘、五娘可来扰过你?”终于说到正题。闻人椿收回遗憾,老实交代:“四娘不曾,五娘遣了箩儿找我。不过我以才逃过一劫为由,表明只想本分做好手头的事。”“做得好,无需将话说得太清。”闻人椿应声之余,愈发觉得许还琼识人不清。霍钰若有心玩心术,怎么着也不会落得区区祠禄官的下场。“咳。”霍钰敲了敲桌子,又问,“虽隔了些时日,我还是想知道,当日你为何不帮沈蕉?”“唔……”“转着眼珠可是要搪塞我!”“不敢。”闻人椿扁扁嘴。“我说过多少回了,别做那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模样!”“是!”她极听话,立马中气十足地回了一句,惹得霍钰反倒不知道要怎么教了。“好了好了,快如实交代。”他好奇,毕竟当日问审,他虽一派轻松地坐在远处,心里隐约还是悬着一块的。“五娘入府前原是许诺我贴身女使的位置,可才没过多久,她就将箩儿要进府,而后重新与我打商量,要我栽赃二娘,事成后再将我私送出府、给予白银珠宝。”“呵,她倒是全凭一张嘴。”“无论如何,我算是看清我在她心中的位置。识于微时的情分是假,做她顺水推舟的工具是真。若当日老爷有心处死我,想必她也一个字不会说。”“怎么听起来,你并不恨她。”“五娘是个可怜人,她但凡运气好些也不会算计至此。连自己都顾不好的人,也不好求她顾及别人。”闻人椿讲着讲着忽然生出一丝悲哀。幼年时总以为恶人天生,活该被怒叱暴打,如今却发现,作恶,有时也是宿命逼迫。“二少爷,我之所以愿意侍奉您与还琼姑娘,不仅是因为二位心善,也是因为二位有权利心善。”她说得直白,没一丝隐藏,霍钰不由得愣了一下,又立马说道:“我心善?所以你见着我才会吓成那样?”“二少爷——威严嘛。”霍钰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你说得不错,但也有错。若想要有权利心善,还需平日多多经营才能保住权利。否则站得越高,只会更容易从陡峭边缘滚落。”“嗯,小椿谨记。”月俸自从在霍府被小白狗咬了一记,许还琼便不怎么来霍府做客了。霍钰也因科考在即,闭门不出,常常将自己锁在书房潜心学问。两人间情意全靠闻人椿传递书信。闻人椿倒是挺乐意干这个活计的,不用太费心思,何况许还琼高兴了会教她背诗、霍钰兴起了会教她写字。她一日比一日更有长进,自觉与从前那个只能看顾小白狗的闻人椿大不一样。这一日,她替两位打扫女使做完收尾的工作,又将院里烤焦的花草一道搬去收花泥的匠人处,还冒着照一照便会心火乱窜的暑气去了趟许府。一杯水都不敢喝,就怕错过霍钰小憩的时间,耽误了霍钰知晓许还琼的心意。可人家是主子。